天光大亮，鸟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尹千殇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剧痛和沉重的疲惫感最先回来，左肩像被烙铁反复烫过，每呼吸一下都扯着钝痛。他下意识想动，却发现自己右手正紧紧攥着什么温软的东西。
他偏过头，视线慢慢聚焦。
沈清歌趴在床沿睡着了，侧脸压着手臂，呼吸轻轻。而他的手，正死死握着她的手腕，那纤细腕子上甚至被他无意识的力道勒出了一圈明显的红痕。
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开了手。
动作惊醒了浅眠的沈清歌。她立刻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惺忪睡意和没散尽的疲惫，但看到他醒来，瞬间露出喜色：“尹大哥！你醒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探他额头试温度。
尹千殇却微微偏头躲开了，视线落在她腕间那圈红痕上，眉头拧紧：“……我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清歌收回手，不着痕迹地用袖子遮了遮腕子，摇摇头：“没事。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烧好像退了……”她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尹千殇没有回答，只是撑着没受伤的右臂，试图坐起来，却因牵动伤处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冒出汗。
“你别乱动！”沈清歌急忙扶住他，拿过软枕垫在他身后，动作小心又坚持，“风姑娘说了，伤口邪气入体，万万不能再扯到。”
尹千殇靠坐在床头，喘了口气，脸色依旧苍白。他目光扫过房间，看到小几上放着的空药碗、水盆和干净布巾，还有她眼底那明显的黑眼圈。
“……你守了一夜？”他问，语气有些复杂。
“嗯，”沈清歌低下头，整理着被角，声音轻轻的，“你夜里发了热，一直说胡话……”
尹千殇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眼神沉了下去：“……我说什么了？”
沈清歌抬眼看他，他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警惕。她心下明白，那些破碎的呓语大概是他绝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她摇摇头，语气平静：“没听太清，一直在喊疼和要水喝。”
尹千殇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沈清歌目光坦然回望，没有一点闪躲。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别的什么情绪，最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辛苦你了。”
“我去把药热一热，再让伙计送些清粥来。”沈清歌站起身。
“等等。”尹千殇忽然叫住她。
沈清歌回头。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眼神瞟向一旁，声音有些含糊：“……那个……蜜饯，还有没有？”
沈清歌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从袖袋里摸出那个小纸包：“还有几颗。”
尹千殇接过纸包，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含着，没再说话。
沈清歌端了热好的药和清粥回来时，见他正望着窗外发呆，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落寞。
“尹大哥，先喝药吧。”
尹千殇收回目光，接过药碗，这次没再抱怨，眉头紧锁着一口气喝光，然后立刻塞了颗蜜饯，又接过粥碗，默默地吃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碗勺轻轻的碰撞声。
吃到一半，尹千忽然停下动作，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昨天，吓到你了吧？
沈清歌正收拾药碗，闻言动作一顿。她想起他昨天甩开她时冰冷的眼神和离去的决绝，心口仍有些发涩。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嗯，吓到了。”
她这么直接承认，反而让尹千殇噎了一下。他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帘，盯着碗里清淡的粥：“……欧阳少恭那人，很危险。”他声音低沉，“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离远点，别傻乎乎凑上来。”
这话听着像是训人，细品之下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后怕和……关心？
“我知道危险。”沈清歌声音不大，却清晰，“但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
尹千殇猛地抬头看她。
沈清歌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你的伤还没好，万一……万一出什么事呢？”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答应过……不会走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羽毛般重重扫过尹千殇的心尖。他想起昏迷中那只紧紧抓住不肯放开的手，和耳边反复响起的温柔安抚……原来不是梦。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狼狈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把剩下的粥扒进嘴里，含糊道：“……啰嗦。知道了。”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却不再僵硬，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缓和。
吃完粥，沈清歌接过空碗。尹千殇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这次……多谢了。”
沈清歌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欧阳少恭那边……”尹千殇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百里屠苏他们……会处理。”
他这话像是对她解释，又像是对自己说。
沈清歌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她拿起一旁风晴雪留下的药膏：“该换药了。”
尹千殇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反对，只是默默转过身，将受伤的左肩侧向她。
沈清歌小心地解开旧的绷带，露出那依旧狰狞却不再散发黑气的伤口。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冰凉，偶尔不可避免的触碰却让他肌肉微微绷紧。
“疼吗？”她小声问。
“……还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仔细地上好药，重新包扎妥当，沈清歌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尹千殇不知何时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尹大哥？”
尹千殇迅速移开视线，重新靠回枕头，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困了。你也去歇着吧，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
沈清歌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模样，知道他又想把自己藏起来。她不再坚持，轻轻替他掖好被角：“那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
她端起托盘，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扉，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喂，丫头。”
沈清歌回头。
尹千殇看着床顶的帷幔，没有看她，声音有些闷：“……等这事彻底了了……海边……还去不去？”
沈清歌站在门口，晨光从门缝透进来，照亮她半边身影。她看着床上那个别别扭扭、用承诺掩饰不安的男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戳中。
她弯起眉眼，声音清晰而温柔：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