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
正伏案破译密电的陆国忠心头火起,刚要斥责,却见姚胖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册那娘个起来!”姚胖子张口先骂了句,“国忠,今朝捞着条大鱼!”
“什么意思?”陆国忠疑惑地看向他。抓捕人犯本非电讯处分内事,那是治安处和侦缉处的职责。
“中午暗中保护两个小姑娘的弟兄发现,有个男的从交大一路尾随。后来……”姚胖子将经过细说一遍。随着他的叙述,陆国忠的眉头越锁越紧。
“那小子叫张旋,也是交大学生。押进刑讯室没几下就全招了。”姚胖子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这厮居然是个有案底的!”
陆国忠起身绕过办公桌,示意姚胖子到沙发就座:“具体什么情况?”
“国忠,侬还记得伐?去年年初沪西大自鸣钟附近发生过一起初中女生被强奸的案子。”
“记得。那案子闹得很大,学生还上街游行抗议警方不作为。不过……这案子至今未破。”说到此处,陆国忠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胖子,你是说……此人就是……?”
“就是他!”姚胖子神采飞扬,“娘个起来,沪西警局局长为这事差点丢官,今天总算落在我姚多鑫手里!”
“不过这家伙有点背景,”姚胖子继续道,“侬绝对想不到,他爷老头子是什么人?”
此刻陆国忠心中阵阵后怕——若非派人暗中保护,晓棠将遭遇何等悲惨命运,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沉声问道:什么人?
张维明。
张维明?......你是说市党部副秘书长张维明?
姚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就这个棘手。
先不要声张,把人关押在牢里。陆国忠略作思忖,吩咐道。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亟待处理——必须尽快揪出潜伏在地下党内部的特务。
“有数!”姚胖子应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陆国忠对着他的后背再次叮嘱道:“要绝对保密。”,姚胖子在出门前回头说道:“我办事,侬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
陆国忠踱回到办公桌前,他已经对那十二名与会同志进行了初步摸排。除了五号首长和已被捕的两位同志外,还有九人需要甄别调查。单靠他一人之力,想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确实困难。想到这里,陆国忠拿起电话,拨通了保密局钱丽丽办公室的号码。
钱秘书,我是陆国忠。武大伯要的阿司匹林现在确实难搞,我只弄到三盒。你看是我送过去,还是你来取?
哎呦,陆大处长,真是麻烦您了。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就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吧!听筒里传来钱丽丽一如既往娇嗲的声音,但此刻在陆国忠听来却让他汗毛倒竖——按照事先约定的暗语,如果钱丽丽推脱见面,就意味着她已经被盯上了。
那好吧,我抽空给武大伯送过去。不知清明兄近来可好?
他呀,常驻浏河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不说了,送药的事就麻烦陆处座了,拜拜!
放下电话,陆国忠下意识地拿起座机仔细端详了起来,随即拆开听筒盖子,没发现问题,于是又找了把螺丝刀拧开了座机的后盖,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长舒了口气.......
..........
民福里家中,晓棠悄悄将在马路上被人尾随的事告诉了玉凤。玉凤一听,吓得赶忙冲出店门,站在虹桥路上左右张望——除了几个寻常路人,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影。她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里。
“方才你国忠哥来电话,嘱咐你明天起就别再去印书馆了。”玉凤说道。
晓棠刚经历了被人跟踪的惊吓,心里也正有些后怕,便点头应了下来:“可我还有工钱没结呢……”
“不打紧,让你国忠哥去处理。你就在家好好待着,正好明天还要查什么户口。”
“好吧,我听姐的。那小娴那边怎么办?”
“等会儿我跑一趟武家,正好给大伯带些鸡蛋和蔬菜过去。”
……晓棠毕竟才十四岁,心性未定。一见杨家姆妈抱着小毛头从楼上下来,她立刻笑逐颜开,凑过去对着宝宝扮鬼脸:“乖宝宝,来让小姨抱抱~”
先前那些不快与惊吓,转眼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
闸北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上,孙卿正抬头仔细核对街边的门牌号码。按照陆国忠的安排,她需要对闸北和虹口区域的几位同志进行暗中甄别。
约莫一个多小时前,陆国忠将孙卿叫到自己办公室。
他关紧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小孙,现在情况紧急,我需要你的协助。有些事只能在办公室当面交代。”
“处座,您尽管吩咐。”孙卿认真点头。
“我们小组另外两位同志可能都已被保密局监视,所以……”
“沉舟同志,请您下达命令!”孙卿打断他,语气坚定。
“好。我做了分工:‘白鸽’同志,由你负责闸北和虹口两地相关同志的甄别工作,其余部分我来处理。”
“明白。什么时候开始?”
“就从今天起。未来三天你不用来局里,就说是我准的假。”
孙卿郑重地点头:“请沉舟同志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陆国忠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握:“注意安全,配枪务必带上。有任何情况不要擅自行动,立即通知我。如果联系不上我,就找姚胖子——他会帮你的。”
......小马路上,光线昏暗。晾衣竹竿横七竖八地架在半空,湿漉漉的衣服不时滴下水珠,远远望去,仿佛走进了一片阴湿黑暗的原始丛林。
孙卿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面,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15号甲门牌。那是一处狭小的三层石库门房子,黑色的院门很窄,仅容一人进出。
“啪啪啪——”孙卿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来了,啥人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应答。
“嘎吱”一声,院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嫂探出头来:“侬寻啥人?”
“请问张克敏先生是住在这里吗?”孙卿面带笑容,低声问道。
“是呃,请问侬是?”
“我是张先生学校里的同事,有点事找他。”
“哦哦,快请进来!”阿嫂连忙将门全部打开,侧身招呼孙卿进屋,随即朝楼上喊道:“克敏,学堂里有同事寻侬!”
“您是张太太吧?麻烦您了。”孙卿客气地说。
“勿客气,请坐。老师侬贵姓?”
“我姓孙,叫我小孙就好。”
“哪能好这样叫,要叫孙老师的。”张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孙卿。
这时,一个戴眼镜、穿短衫的中年男子拿着蒲扇,缓步从楼上下来。他身形微胖,目光落在孙卿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开口道:
“你是……?”
“张老师,您怎么不记得我了?”孙卿抢先一步,笑得自然,“我是上学期刚来学校的小孙呀,教务处的。”
“哦、哦……是孙老师!”张老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
一旁的张太太也嗔怪道:“放个暑假,连同事都认不出了。”
“孙老师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学校有点事要同您商量,您看……能否借一步说话?”
“行,那到我书房谈吧。”
孙卿跟着张老师上了二楼一间小屋。刚进屋,张老师轻轻掩上门,猛地转身盯住孙卿,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神情里透出一股寒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张老师别急。请问下周三您是否有空去一趟愚园路112弄?”
张老师脸上的警惕瞬间转为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
“下周开学,抽不出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星期六我倒有空——不过不是愚园路112弄,是法华镇路73号。”
“张克敏同志!”孙卿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急切而低沉,“我受‘一号’首长委派,前来与您紧急联络。”
“来,小孙同志,坐下说。”张老师示意孙卿就座,神色凝重却沉稳,“有什么情况,慢慢讲。”
这位张老师,正是中共地下党闸北地区的第一负责人张克敏。孙卿此次冒险登门接头,也是经过慎重考量的——张克敏是潜伏特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倘若他真有问题,整个闸北的地下组织恐怕早已被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