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个周末,将龙星星叫到面前,桌上放着她的成绩单、一叠她拆解出的元件,以及一沓现金。
“你的成绩,依旧垃圾。”隐月开门见山,语气冰冷,“但你拆元件的手艺还能看。”
龙星星低着头,手指蜷缩。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隐月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一,继续这样混日子,等到我耐心耗尽,或者你再次触碰底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龙星星身体一颤。
“二,”隐月将那份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推到一边,指着那沓现金和元件,继续说道:“拿出你拆元件的那点专注和耐性用到学习上,下次月考,总分提高五十分。做到,这其中的五百块,归你自由支配。”
龙星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五百块如今对她而言是一笔巨款,可以买很多东西……
虽然她也不知道现在还想买什么,但那是一种久违的、对拥有的渴望。
“做不到,”隐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或者期间有任何违规,不仅钱没有,你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睡觉的时间。”
威逼,利诱。
简单,粗暴。
隐月盯着她:“选。”
龙星星看着那沓钱,又看了看隐月那双洞悉一切、毫无波动的眼睛,喉咙滚动了一下。
巨大的恐惧和那一点点被勾起的渴望,在她内心激烈交战。
几秒后,她垂下眼睫,声音干涩却清晰:“我选二。”
隐月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
“记住你的选择。”她收起现金,说:“从今天起,你的时间表调整。每天增加两小时针对性补习,内容我来定。”
她不再多说,转身开始布置新的任务。
加速的齿轮,已经强行扣上。
无论是赚钱,还是改造人。
隐月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推动着一切,朝着她设定的方向狂奔。
隐月设定的“月考提高五十分”目标,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将龙星星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
然而,与以往纯粹的恐惧不同,这次的目标旁边,还悬挂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果实——五百元现金的自由支配权。
这笔钱,对曾经的龙星星来说,可能只是一次狂欢的消耗品。
但现在,在经历了极致的匮乏和剥夺后,“拥有”本身的意义发生了畸变。
它代表着一点点可怜的自主,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奖励,甚至是一种在隐月制定的残酷规则下,证明自己有用的凭证。
龙星星开始了一种近乎自虐式的学习。
深夜,在完成繁重的拆解任务后,她会就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一遍遍默写公式,啃噬那些如同天书的例题。
她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和操作工具而磨出了薄茧。
可她不再抱怨,甚至不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向着那个目标一点点挪动。
隐月冷眼旁观着这种变化。
她看到了龙星星眼中那簇被恐惧和欲望混合点燃的、扭曲的火苗。
这火苗并不健康,但足够炽烈,足以烧掉她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惰性。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龙星星站在隐月面前,手里攥着成绩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总分提升了五十五分,刚好压线。
隐月拿起成绩单,目光扫过那些依旧不算好看,但确实有了进步的分数,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张百元钞票,推到龙星星面前,说:“这是你应得的。”
龙星星看着那五张崭新的纸币,呼吸骤然急促。
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第一次,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向隐月。
那眼神里有如释重负,有得到奖励的细微欣喜,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这套规则彻底驯服后的茫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制定规则者的扭曲依赖。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沓钱,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持续的透支终于击垮了龙慧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一个暴雨的傍晚,隐月在驿站搬运一个较重的包裹时,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上涌,她强行咽下,却感觉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她扶着冰冷的货架,剧烈地咳嗽,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旁边的老员工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她:“龙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快坐下歇歇!”
隐月摆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强撑着完成最后一点工作,几乎是挪着回到了家。
打开门,她甚至没力气换鞋,直接瘫坐在玄关的椅子上,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
龙星星正在房间里做题,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隐月的样子,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隐月此刻的样子,比任何一次发怒时都更让她心惊。
那是一种生命能量即将耗尽的灰败。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的对象不再是惩罚,而是失去这个虽然可怕,却给了她一种扭曲秩序的存在。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迟疑地、几乎是屏着呼吸,递到隐月手边。
隐月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拒绝。
她接过杯子,慢慢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
那天晚上,龙星星拆解元件的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甚至将之前隐月扔给她、但她一直不屑一顾的一个有些干瘪的苹果,仔细洗干净,悄悄放在了隐月卧室的门外的地上。
靠着电子元件倒卖积累的资金和驿站稳定的工资,隐月终于凑够了最后一笔欠款。
当她将那些零零散散的钞票和硬币交到最后一个债主手上,拿回那张皱巴巴的欠条并撕碎时,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这具身体太疲惫了,疲惫到连“轻松”这种情绪都感觉模糊。
但确实,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灵魂、或者说从龙慧残存的意识上被移开了。
一直紧绷的、关于生存底线的焦虑,得到了片刻的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