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杏花村有个苦命的女娃,叫月牙。月牙娘生她时难产走了,爹在她三岁时说去城里打工,从此再没回来。她与半瞎的奶奶相依为命,住在村尾漏风的泥坯房里。
村里孩子都骂她是“野种”,朝她扔石子,没人愿意同她玩。月牙便习惯了独处,常蹲在河边自言自语,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
七岁那年初冬,月牙在草垛边发现一团蠕动的黑影——是条刚断奶的小黑狗,瘦得皮包骨,腿还瘸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月牙把怀里仅有的半块红薯喂了它,轻轻抱起来:“你没家,我也没有,以后我俩过吧。”她给它取名“黑儿”。
黑儿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自有了黑儿,月牙脸上有了笑模样。她吃糠,黑儿就跟着啃菜帮;她受欺负,黑儿会呲着牙护在前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夜里睡觉,黑儿就蜷在床脚,像个沉默的小卫士。奶奶摸索着说:“狗来富,猫来穷,黑儿是来报恩的。”
然而,苦命人的安稳总是短暂。月牙十岁那年秋天,奶奶的风湿加重,彻底下不了床。一天深夜,奶奶高烧不退,咳得撕心裂肺。月牙慌了神,想去找村医,可外面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黑儿,怎么办……奶奶会不会死……”月牙抱着黑儿哭。黑儿用头蹭蹭她,突然转身冲进雨幕。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村医吴老伯被一阵凄厉的狗吠和挠门声惊醒,开门只见黑儿浑身湿透,嘴里叼着月牙的花头绳,拼命往村尾方向拽。吴老伯心知有异,提着药箱跟去,这才救了奶奶一命。
可黑儿却因淋了暴雨,又累又冻,病倒了。它不吃不喝,只是趴在奶奶床前,眼睛望着月牙。月牙哭着想抱它去镇上兽医站,黑儿却用尽最后力气舔了舔她的手心,咽了气。月牙哭得几乎晕厥,在屋后老槐树下挖了个坑,埋了它。她觉得自己的魂,也跟着黑儿走了一半。
奶奶身体渐渐好转,日子依旧清苦。月牙更加沉默,只有到黑儿坟前说说话时,眼里才有点活气。
怪事,发生在黑儿头七那晚。
月牙梦见黑儿回来了,还是那样乌黑发亮,亲热地蹭她。醒来时,枕边竟真有几根黑色的狗毛。起初她以为是幻觉,可接连几天,灶台上总会多出些东西:有时是几个不知哪来的野山果,有时是几颗鸟蛋。最奇的是,一天早上,月牙发现门口放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奶奶,你夜里出门了?”
“我这把老骨头,哪能摸到鱼?”奶奶也觉蹊跷。
村里开始流传,说半夜看见一道黑影窜过,快得像风,还拖着条鱼。有二流子想欺负月牙,刚堵在路上,就被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子砸中膝盖,摔了个嘴啃泥,恍惚间好像看到一条黑狗的影子闪过。
月牙心里明白,是黑儿。它没走,还在守着她和奶奶。
真正让全村人确信的,是那年腊月。邻村一个惯偷摸进月牙家,想偷奶奶压在箱底的几块钱救命钱。月牙被响动惊醒,吓得缩在墙角。那小偷刚撬开箱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连滚爬爬跑了出去,裤子湿了一大片,逢人便喊:“有鬼!有黑狗鬼!眼睛冒绿光,咬人!”
人们点灯去看,只见泥地上,有几枚湿漉漉的梅花状爪印,从月牙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外,消失在夜色中。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月牙。村里人私下都说,月牙养了条义犬,死了化成灵,还在护主。月牙依旧每天去老槐树下坐坐,絮絮叨叨说些心里话。她总觉得,黑儿能听见。
多年后,月牙考上大学,要离开村子了。临走前夜,她又梦见了黑儿。这次,黑儿没蹭她,只是坐在不远处,回头望了她三次,然后走向一片白光,身影渐渐消散。
月牙醒来,脸上带着泪,却又有一种释然。她知道,黑儿这是见她终于有了出路,可以安心走了。
她走到老槐树下,轻轻说:“黑儿,谢谢你这辈子选了我。下辈子,换我当小狗,守着你。”
一阵暖风吹过,树梢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