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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深夜的脚步声

山雾如纱,缠绕着青石板铺就的村道。老槐树矗立在村口,枝干虬结,像一尊守了百年的鬼门判官。树皮斑驳,裂纹纵横,仿佛刻满了无人能解的咒语。每逢月圆之夜,风过树梢,便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有人在哭。

村里人都知道——夜里路过老槐树,千万别回头。

可李阿明不信。

他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年轻人,初中毕业就去了城里打工,在电子厂拧螺丝、在工地扛水泥,也见识过城市的霓虹与喧嚣。他常说:“那些老规矩,都是吓唬小孩的。”

这话传到村长耳朵里,老人只是摇头:“等你撞上了,就知道不是吓唬。”

那年冬天,村里办丧事。死的是八十多岁的李老太,儿孙满堂,白事办得体面。阿明刚从外地回来,听闻消息便主动去帮忙守灵、烧纸、端茶递水。三更天,宾客散尽,孝子们也撑不住去歇息,只剩他一人坐在灵堂外的竹椅上打盹。

冷风突起。

一阵阴风卷着灰白色的纸钱,打着旋儿从老槐树方向飘来,贴在他脚边。阿明猛地惊醒,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昏黄惨淡。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手电筒往家走。路不长,穿过祠堂后的小巷,再拐两个弯就到了。可这一段夜路,偏偏要经过那棵老槐树。

脚步刚踏进树影,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

“沙……沙……”

身后传来声音。

阿明顿住。

是布鞋踩在湿泥地上的动静,轻而缓,却步步紧随。

“谁?”他头也不回,嗓音有些发紧。

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

阿明咽了口唾沫,加快脚步。可没走几步,那“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几乎贴着他后背。

他脖子一僵,汗毛倒竖。

“别自己吓自己……”他低声念叨,强迫自己往前走。可越是克制,那股寒气就越发清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贴在他后颈上缓缓呼气。

年轻人的倔脾气忽然涌上来。

——我不信邪!

他猛地转身!

手电光划破黑暗,照向身后。

老槐树在月下扭曲成怪异的姿态,枝条如枯手抓天,树根盘踞如蛇群翻滚。可地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孤零零地投在泥路上。

“咳……果然是风。”阿明松了口气,讪笑着挠头,“神经病。”

他转身继续走。

可就在他迈步的一瞬——

“沙……沙……沙……”

那拖着重物般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节奏变了。

不再是跟随,而是……同步。

他快,它快;他慢,它慢;他停,它也停。

阿明头皮炸开,再也顾不得面子,拔腿就跑。鞋底溅起泥水,心跳如擂鼓。他不敢回头,哪怕一次也不敢。直到推开自家院门,“砰”地关上,反锁三道插销,整个人瘫坐在门槛上,喘得像条狗。

屋里漆黑一片,他摸黑爬上床,钻进被窝,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那一夜,他做了梦。

梦见一个女人站在床前,穿蓝布衫,长发垂腰,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第二天醒来,浑身酸软,像是被人按着熬了一整夜。

但他没跟人说。

怕被人笑胆小,更怕承认——自己真的见了鬼。

可怪事才刚刚开始。

第三天夜里,他正准备睡下,忽听得“笃、笃、笃”三声轻响。

来自窗边。

他心头一跳,慢慢起身,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院子里月光如洗,空无一人。

他又看了眼玻璃——

窗上倒映出他的脸,苍白,惊疑。

可就在下一秒,那倒影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蓝布衫,长发垂腰,背对着他。

阿明“啊”地一声摔下床,撞翻了椅子。

等他再爬起来,拉开灯,镜子里只有他自己。

第四天,他在厨房刷牙,余光扫过墙上的镜子。

又是她。

还是背对着,站在镜中角落,一动不动。

牙刷“啪嗒”落地。

他冲过去砸了镜子。

碎片落地,每一块都映出他惊恐的脸。

村里老人听说后,拄着拐杖上门,盯着他看了半晌,叹道:“你回头了?”

阿明喉咙发紧:“我……我就看了一眼。”

“唉。”老人闭眼,“你把‘她’引回家了。”

“她是谁?”

“十年前,有个外乡媳妇嫁到隔壁村,婆家虐待她,天天打骂。她受不了,就在那棵老槐树上吊死了。怨气重,魂走不了,一直在树下徘徊。村里早有规矩——夜里过树下,不能回头。谁回头,她就认谁,缠上你,不死不休。”

阿明脸色煞白:“那……怎么办?”

老人沉吟片刻:“她说缺一双合脚的鞋。你去烧一双新布鞋,当面说‘鞋给你,别跟着我了’。若她收了,或许能放你一马。”

阿明当晚就买了双崭新的黑面蓝边布鞋,用红绳扎好,半夜偷偷跑到老槐树下。

火苗燃起,纸钱与布鞋在火中蜷曲、焦黑。

他跪在地上,声音发抖:“鞋给你,别跟着我了……求你放过我……”

火光摇曳中,他仿佛看见树后站着个模糊人影。

穿着他烧的那双鞋。

缓缓后退,一步,两步,最终隐入黑暗。

从那以后,敲窗声没了,镜中幻影也消失了。

阿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每次路过老槐树,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冰冷,怨毒。

村里人说,那女人根本没走。

她只是暂时收下了鞋。

她在等下一个……**敢回头的人。

而你,如果哪天夜里路过那棵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记住——

千万别回头。

2. 阿明的夜晚

冬夜漫长,霜重露浓。

自从那晚之后,阿明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他依旧早起喂猪、挑水、劈柴,白天帮邻居家修屋顶、补篱笆,晚上早早关门,不再出门闲逛。村里人见他安分了许多,也都松了口气,说:“读书人终究还是懂分寸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平静不过是表象。

每当夜深人静,他的耳朵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风声、树叶摩擦声、远处狗吠……任何一点异响,都会让他瞬间惊醒。他开始失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羊,数到一千也没用。最可怕的是,他总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不是错觉。

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比如,某天早上醒来,他发现床尾的棉被被人整齐叠好——可他明明睡前是乱扔的。

还有一次,他晾在外面的衣裳,半夜被风吹落,第二天却发现衣服挂在竹竿上,折得整整齐齐。

他不敢问别人,怕被人当成疯子。

但恐惧像藤蔓,越缠越紧。

直到那个雨夜。

雷声滚滚,暴雨倾盆。屋外电闪雷鸣,屋内油灯忽明忽暗。阿明蜷在床上,听着屋顶漏下的水滴声,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忽然——

“笃、笃、笃。”

熟悉的敲击声,从窗户传来。

他全身一僵。

这声音……回来了?

他死死盯着窗户,不敢动弹。

“笃、笃、笃。”

节奏缓慢,像是指甲轻轻刮着玻璃。

他咬牙,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漆黑一片,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像无数条蜿蜒的泪痕。

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他准备放下窗帘时——

一道闪电劈下!

刹那间照亮整个院子。

就在院角的老槐树枝影下,站着一个人。

穿蓝布衫,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脸藏在阴影里。

正抬头看着他。

阿明“啊”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脑袋撞到床沿,眼前发黑。

等他再爬起来,闪电已过,窗外只剩雨幕。

他哆嗦着点燃油灯,抄起铁锹冲到院中。

泥水四溅,他举着灯四处照。

没人。

连脚印都没有。

可当他回到屋里,却发现墙上那面残存的镜子碎片——原本散落在地,现在却整整齐齐排成一圈,围在床脚。

中央,放着一只湿透的布鞋。

正是他那天烧给她的那一双。

阿明瘫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他知道,她没走。

她回来了。

而且比以前更近了。

第二天,他去找村里的老人。

老人听完,脸色凝重:“她不止是要鞋……她是想让你替她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上吊……”

“不对。”老人摇头,“她是被婆家人逼着上吊的。真正动手的,是她那个恶毒的小姑子。当年那女人怕她分家产,天天辱骂殴打,最后把她绑到树上,挂了白绫,对外说是自尽。可村里有人看见,她是被人推上去的。”

阿明听得脊背发凉:“那……小姑子呢?”

“嫁到外县去了,听说日子过得不错,儿子考上大学,孙子满月酒摆了三十桌。”

“所以……她是想报仇?”

老人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她不能自己动手。阴魂受天地规则所限,无法直接伤人。但她可以借活人之手……完成执念。”

阿明心头一震。

“你是说……她想让我去杀那个小姑子?”

“不一定是杀。”老人缓缓道,“只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她身败名裂,或许就能化解怨气。”

阿明怔住。

他想起那女人站在雨中的身影,想起她一次次出现在镜中、窗前、梦里……原来不是为了害他,而是想让他听见她的声音。

可他能做什么?

他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证据,没有背景,甚至连那个小姑子住哪儿都不知道。

“我不想卷进去……”他喃喃道,“我只是不想死……”

老人拍拍他肩膀:“那你只能继续被缠着。她不会放过你。因为你回头了,你就成了她唯一的‘媒介’。”

阿明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请道士?做法事?”

老人苦笑:“请过。十年前就请过三个道士,都失败了。其中一个还在做法时吐血身亡。他们说,这女人的怨气太重,连地府都难收。”

“那怎么办?”

“要么完成她的愿望,要么……你也变成她那样的东西。”

阿明回到家,整日恍惚。

他开始翻箱倒柜找旧报纸,查十年前的新闻。可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根本没有记录。他也试着打听,可老一辈人要么不愿提,要么已经记不清。

唯一线索,是老人提到的一个名字——“李金花”。

那是小姑子的名字。

阿明决定去县档案馆碰运气。

三天后,他在泛黄的户籍资料中找到了线索:李金花,嫁至邻市青山镇,夫家姓王。

他记下地址。

当晚,他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这次,她没有背对他。

她缓缓转过身。

脸惨白如纸,双眼凹陷,嘴角裂开一道缝,像是想要说话。

她抬起手,指向远方。

然后,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帮我……说出来……”

阿明惊醒,满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要么帮她,要么被她吞噬。

3. 真相的裂缝

青山镇不大,依山傍水,民风淳朴。

阿明扮作自来水公司检修工,拿着伪造的工作证进了王家大院。这是栋两层小楼,外墙贴着瓷砖,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院子里晒着腊肉和咸鱼,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他远远看着那个女人。

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头发烫成小卷,穿着红色毛衣,正指挥儿媳晾被子。她说话嗓门大,语气霸道,一言不合就训人。

正是李金花。

阿明躲在巷口观察了三天。

他发现,这家人对她极为恭敬,甚至有些畏惧。孙子见了她都要磕头叫“太奶奶”,儿子儿媳更是唯命是从,连吃饭都不敢先动筷子。

她活得风光体面。

而她的嫂子,那个被逼死的女人,早已化作孤魂野鬼,在老槐树下徘徊十年。

阿明心中怒火渐起。

第四天,他终于行动。

他趁王家办孙子满月酒,混进宴席。宾客众多,热闹非凡。他坐在角落,默默喝酒,等待时机。

酒过三巡,李金花喝得满脸通红,开始吹嘘自己的“持家之道”。

“我家那口子老实,全靠我撑起来!当年我嫂子嫁进来,好吃懒做,三天两头闹离婚,要分房子分钱!我说不行,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就管教她,打得她不敢吱声!后来她自己想不开,上吊了,嘿,也算是解脱!”

众人哄笑,有人附和:“嫂子性子烈,受不了委屈。”

李金花得意洋洋:“可不是?我早就说了,女人就得管!不管就翻天!”

阿明猛地站起,声音如雷:“你说谎!”

全场骤然安静。

所有人看向他。

李金花眯眼:“你是谁?”

阿明掏出一张照片——是十年前老槐树的照片,树下挂着白绫,隐约可见人影。

“她是被你害死的!”他吼道,“你打她、骂她、不给她饭吃!最后把她绑上去,假装自尽!村里有人看见!你才是杀人凶手!”

人群哗然。

李金花脸色剧变:“胡说八道!你哪来的?谁指使你的?保安!把他轰出去!”

两名壮汉上前拉扯。

阿明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我都录下来了!你还说自己管教她?你刚才亲口说‘打得她不敢吱声’!这就是证据!”

他打开播放键。

李金花的声音清晰传出:“打得她不敢吱声!”

全场死寂。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啊……难道真是她干的?”

“难怪当年死得那么蹊跷……”

李金花暴跳如雷:“假的!这是栽赃!报警!报警抓他!”

警察来了。

阿明早备好说辞:“我只是个普通村民,听长辈讲过这事,觉得不公,所以想替死者讨个说法。录音是我偷录的,我知道违法,我愿意接受处罚。”

警方带走他协助调查。

但舆论已经炸锅。

第二天,本地论坛爆出“满月酒揭十年前命案”,视频流传全网。记者闻风而动,纷纷前往青山镇采访。

王家陷入风暴中心。

李金花闭门不出,儿子儿媳焦头烂额。

一周后,当年知情的两位老人被找到,证实了部分事实:确实有人目睹李金花虐待嫂子,也曾听她说“不如让她死”。

虽无直接证据证明谋杀,但社会舆论已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成了“恶毒小姑子”的代名词。

孙子学校要求家长写道歉信,儿媳提出离婚,连亲戚都断了往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奶奶”,如今人人避之不及。

一个月后,阿明回到村里。

他站在老槐树下,点燃香烛,摆上一碗清水、一碟米糕。

“我帮你说出来了。”他低声说,“大家都知道了。”

风轻轻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

他仿佛看见树后走出一个身影。

蓝布衫,赤着脚,脸上没有怨恨,只有一丝疲惫的释然。

她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入林中,渐渐消失。

阿明长舒一口气。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4. 最后的回眸

三年后。

阿明结婚了。

妻子是邻村的姑娘,温柔贤惠。他们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安稳踏实。

他很少再提老槐树的事。

偶尔有人问起,他也只是笑笑:“都是迷信。”

可他知道,有些事,从未真正结束。

某个深夜,他独自守店,整理货架。

忽然,镜子里闪过一道影子。

蓝布衫。

长发垂腰。

背对着他。

阿明手一抖,瓶子摔在地上。

他缓缓转身。

店里空无一人。

可镜中的影子,却多了一个。

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镜中的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门外。

阿明犹豫片刻,走出店门。

月光下,老槐树依旧矗立。

树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孩,正低头看手机,哼着歌往村口走。

她穿着运动鞋,背着双肩包,显然是放学归来。

阿明心头一紧。

他记得这个女孩——村小学六年级学生,才十二岁。

而此刻,她的身后,正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阿明全身血液凝固。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喊,想阻止。

可女孩已经走到树下。

她停下脚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然后——

她缓缓转过头。

阿明冲出去大喊:“别回头——!!!”

可太迟了。

女孩回眸一瞬,脸上笑容凝固。

树下空无一人。

但从那一刻起,阿明知道——

又一个“回头”的人诞生了。

而那双冰冷的眼睛,将再次睁开。

他站在远处,望着女孩颤抖着跑回家,望着老槐树在风中摇曳如鬼舞。

他终于明白——

有些诅咒,永远不会终结。

它只会不断寻找新的宿主。

就像那句祖辈传下的警告:

> **如果你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 记住,千万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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