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地龙燃至将尽,铜壶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昭立于御案前三步,手中铜尺末端细绢尚未收回,天子的目光仍停驻在那密录八百里加急轨迹的字迹上。半块玉珏在密匣中微微震颤,与他腰间残佩相距不过寸许,似有无形之力牵引。
“匠籍直报,不假手驿传,不托付官吏。”林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程交接,皆由匠人亲手刻记于绢,编号对应工部存档。若此报为虚,十二州匠署当共构伪证。”
天子未语,指尖轻抚玉珏裂口。良久,他抬眼:“若你所言属实,那诬告之信,从何而来?”
“出自信使驿。”林昭袖中滑落一物,轻叩案面——正是那半块玉珏。两片残玉未触,却因共振微微颤动,裂纹走势在烛光下隐隐呼应。“臣返京途中,查得驿丞私换信匣三次,皆在戌时三刻,由一名穿鹤补的内侍监收。此人今晨已不见踪影。”
殿外更鼓敲过三响,天色将明未明。
谢允候于宫门外,道袍宽袖掩住臂间暗甲。他昨夜扮作云游道士,借勘测风水之名绕行宗人府后墙,听得守卫换防口令异常——“戌时三刻,朱雀门换防”,非兵部所颁时辰。更异者,墙根潮湿处有细沙残留,与北狄戈壁所产盐籽草根须相近。
徐怀之在工部舆图司彻夜未眠。他调出京畿地下渠系图,发现宗人府排污暗渠走势突兀南折,竟与北狄商馆后巷下水道相通。管道口径足以容人匍匐通行,且近年无修缮记录。他命人取来新制铜探杆,沿缝插入三丈,杆头带回黑色油渍,与河东矿炭炼焦残渣一致。
“有密道。”徐怀之将图卷起,“明日戌时,必有人出入。”
当夜,北狄商馆屋顶积雪微动。林昭伏于檐角,手中测风仪铜管轻旋,对准屋脊通风口。一声轻响,瓦片滑落,砸中院中铜盆。守卫闻声抬头,林昭趁机掀开屋面一道暗缝,窥见厅内烛火摇曳,一名宗室子弟正将鎏金错银匕首置于案上,对面北狄使节解下腰间玉佩,与第45章巫医所持图腾纹样完全相同。
匕首寒光映出墙上地图,标注京畿九门兵力分布,朱雀门旁画有双圈。林昭悄然取下铜管内藏的薄纸,吹入屋内。纸片飘落火盆,火苗骤然腾起,使节惊退,匕首落地。混乱间,林昭跃下,夺走案上血书盟约,随即隐入夜色。
次日朝会,宗室长老率先出列,手持玉笏:“林昭结党营私,勾结边将,擅调屯田卒,几致玉门关失守。臣请清君侧,以安宗庙!”
林昭不语,从袖中取出血书,置于铜盘之上。他命人取来清水,缓缓倾入。血字遇水晕开,夹层浮现暗记——河东裴氏独有的“庚戌”编号,与矿炭、火药、医官铜印一脉相承。
“此书所用朱砂,含河东第三矿特有硫化物。”林昭抬手,将一撮黑色粉末洒入盘中,血水顿时泛起细泡,字迹转为墨黑,“北狄不产此矿,唯裴党掌控。若说勾结,是谁引外敌入内?”
徐怀之捧图上前:“工部查得,宗人府地下有密道直通北狄商馆,宽四尺,高五尺,足容兵器运输。昨夜戌时,有人携弯刀十二柄出入,守卫口令与兵部不符。”
谢允紧随其后:“臣查皇陵修缮账册,三年来拨银三十万两,实耗不足十万。余款流向宗室名下七处庄院,皆位于北狄商路沿线。”
殿中哗然。
天子猛然拍案,震动密匣。两块玉珏受震滑动,咔的一声,严丝合缝拼作完整。裂痕消失,内里隐现细密朱批——“凡宗室通敌者,族诛无赦;协从自首,可免死罪。嘉和十二年冬,御笔。”
月光恰在此时穿窗而入,映在诏书之上,投出龙形光影。
天子起身,手抚完整玉珏:“林昭,朕命你彻查宗室,凡涉密道、军械、通敌者,不论亲疏,即刻拘押。”
林昭躬身领命,袖中血书已被火漆封存。他转身之际,瞥见殿角一名内侍正悄然退步,鹤补衣角沾着未化的雪粒,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绳结——与北狄使节腰间玉佩系绳同款。
他未声张,只向殿外暗处递出一道目光。
谢允会意,悄然离列。
徐怀之已命工部匠官带齐探杆与火油,候于宗人府外。
林昭立于丹墀之下,望着那名内侍匆匆转入宫墙夹道。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铜尺刻片,边缘沾着昨夜从血书中抖落的硫粉。尺面十二州名依旧清晰,最末一行,原本模糊的“陈孝直”三字,此刻被硫粉勾出淡淡轮廓,笔迹竟与裴府地窖账本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