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月光,林昭未归府邸,转而绕行西华街。夜风穿巷,吹动檐角铁马,叮当数响。他勒马于书院墙外,亲卫自暗处趋前,递上一卷油布包好的密报。林昭以指腹摩挲布面,触到一道折痕——这是书院夹墙第三格的暗记,与昨夜所设无异。
他拆开油布,就着街角灯笼一瞥:旧宫守夜太监中,有一人姓吴,曾为陈元直府中旧仆,二十年前入宫当差。此人每月十五必往城南慈恩寺上香,今夜恰逢其期,已由亲卫截于寺外,许以重金换一线通路。
林昭将密报收入袖中,策马折返。半个时辰后,谢允自御史台侧门而出,披黑氅,执铜牌,见林昭立于槐影之下,微微颔首。二人并行入宫巷,至旧宫西偏门,守卒验过通行令——乃伪造的“巡查宫禁失修处”公文,盖有都察院残印,字迹仿自某位巡城御史笔法,足以乱真。
门开一线,二人侧身而入。
旧宫久废,砖缝生蒿,阶前石狮口鼻剥落,唯眼窝深陷如旧。谢允抬手止步,指向檐下铜铃——铃舌已断,但悬绳微颤,显是有人不久前经过。林昭俯身察地,青砖表面浮尘有两道浅痕,一深一浅,似一人拖步而行,另一人轻踏其后。
“有人先至。”他低声道。
谢允点头:“静思阁在东殿尽头,按修史残卷所载,嘉和帝晚年避暑于此,密档或藏梁阁夹层。”
二人贴墙而行,避过三班巡卫。巡卫皆着内廷亲军服色,佩刀未出鞘,步伐松懈,显是例行走场。林昭认出其中一人腰间悬铃与昨夜书院所报吴姓太监所佩相同,便以袖掩面,侧身错步,令其视线不得相接。
静思阁门扉紧闭,铜锁锈蚀,门缝结蛛网三层。谢允自怀中取出铁尺,轻探锁孔,连拨三下,锁簧微动,却未开启。林昭伸手按住门框边缘,指尖触到一道刻痕——形如半环,内有细纹三道。他自腰间解下玉佩,以裂口对痕,轻轻一嵌,竟分毫不差。
“机关在此。”他低语。
谢允加力,铁尺一旋,锁应声而落。
门启刹那,尘灰扑面。殿内陈设如旧,紫檀案上覆黄绸,砚台干涸,笔架倾倒。东壁书柜后方,一道窄门半开,显是有人强行撬动。林昭趋前,以袖掩鼻,目光扫过地面——砖缝间有新泥两点,色褐而湿,与殿外久旱土质迥异。
“来者带雨具。”谢允道。
林昭不答,径入夹道。尽头石室,中央设青石台,台上置一青铜匣,匣面刻“遗诏承统”四字,漆皮剥落,然字迹清晰。匣盖已启,内无文书,唯存半块青玉珏,质地温润,边缘呈锯齿状断裂。
林昭取玉珏在手,翻转细察。裂纹走势与他腰间玉佩完全契合,材质同为昆冈子玉,触之微凉,久握则温。更奇者,玉面隐有血沁一点,形如柳叶,与玉佩上旧痕位置相对,若合符契。
谢允立于身后,声压如丝:“先帝曾赐陈山长玉带,断裂后半块归库,此事仅少数人知。此物若非宫中流出,便是……”他未尽言,只目光紧盯林昭手中玉珏。
林昭将玉珏收于怀中,指尖犹带玉温。他环视石室,见壁上有一小孔,似为窥视之用,孔边积尘有指痕一道,尚未复原。忽闻外殿“咔”声轻响,似有物移位。
“有人返身。”谢允按剑。
林昭示意噤声,二人退回夹道,伏于书柜之后。少顷,廊下脚步轻至,一黑衣人自门外步入,面覆黑巾,手持短刃,目光直落石台。见匣中空无,其身形微顿,旋即俯身察地,手指划过砖缝,似在寻物。
林昭认出此人步态——左足微跛,与方才门外所见浅痕一致。
黑衣人直身,忽转向书柜,似有所觉。谢允欲动,林昭按其臂,摇头。片刻,黑衣人退步出门,身影没于回廊。
“追否?”谢允低问。
“不。”林昭从怀中取出玉珏,置于袖中暗袋,“他寻的是物,非人。既未得手,必再至。”
二人依原路欲出,行至偏殿廊下,忽闻铜铃一震——非风动,乃人为触碰。林昭急推谢允入暗道:“你先走!”
话音未落,黑衣人自檐角跃下,短刃直刺林昭咽喉。林昭侧首避刃,袖中铁尺弹出,格开第二击。黑衣人招式狠辣,专攻下盘,林昭退至廊柱旁,以柱为障,寻机反击。战至第三合,黑衣人佯退,林昭扑进,忽觉怀中一轻——玉珏自暗袋滑出,坠入砖缝。
黑衣人目光一凝,弃攻转守,俯身探缝。林昭趁机跃入暗道,与谢允会合。暗道狭窄,仅容一人匍匐,二人膝行数十步,自夹墙另一侧脱出,立于宫外荒园。
谢允喘息未定:“玉珏……”
林昭按住其肩,遥望宫墙。黑衣人立于静思阁门前,手中握玉珏,仰首望月,似在辨纹。良久,其将玉珏收入怀中,转身步入阴影,步履沉稳,无复跛态。
“他本不跛。”林昭道。
谢允皱眉:“为何伪装?”
“引人疏忽。”林昭抚袖,触到玉佩残角,冰凉依旧,“他要的不是遗诏,是这块玉。他认得它,甚至……认得我。”
谢允欲言,林昭抬手止之:“今夜之事,不得入录,不得传信,不得与徐公提及。”
“为何?”
“因这玉珏非止物证。”林昭望向宫门深处,“它是钥匙,也是锁。有人藏它,有人寻它,而我……尚未知自己是谁。”
天边微白,晨雾渐起。林昭整衣,迈步前行。谢允紧随其后,行至街口,忽闻身后瓦响——一片屋瓦偏移,露出半角黑衣。
林昭未回头,只将手按于腰间玉佩,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