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档案馆的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与防腐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得像一座坟墓。
苏凛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回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他看见了陈砚,那个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永远笔挺如松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架旁。
他的面前,微缩胶片的阅览灯投下一片惨白的光,照亮了那几十张散落的、边缘泛黄的病历复印件。
苏凛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张最关键的——一张年轻女孩的证件照被钉在文件一角,笑容灿烂,眼眸里盛着未被辜负过的星光。
照片下方,“受试者”一栏被粗暴地划掉,手写改为“Z.N.”。
芷宁。
苏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看到官方结论那一栏写着“急性青霉素过敏导致休克死亡”,字迹工整得毫无感情。
然而,就在病历的最末页,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手写附注,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撕开了所有伪装:“血清反应异常,符合x7号药剂特征。”
陈砚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燃烧过度的灰烬和密布的血丝。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苏凛,我爱的人,不是死于意外,甚至不是死于谋杀……她是他们实验室里,被随意丢弃的一串代号。”
这句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封湖面下压抑已久的惊涛骇浪。
苏凛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沉默地在陈砚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漆黑的录音笔,轻轻按下播放键。
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一个经过处理、分不清男女的嘶哑声音响起:“……来自‘深语’平台的回应。我们已通过三重交叉验证,您提交的首批资料真实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根据‘守夜人’最高条例,建议立即启动‘灰烬播送’协议。所有数据将通过区块链进行永久存证,并同步向全球三百家头部媒体进行无差别信息流投放。”
陈砚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声在空旷的档案馆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灰烬播送……多好的名字。把他们烧成灰,再播撒向全世界。”他猛地停住,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可是,一旦启动,易沉舟会毫不犹豫地引爆安置在我母亲病房外的遥控装置。”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有严重的心脏病,还以为女儿只是在国外留学……她什么都不知道。”
苏凛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穿透了他所有的痛苦与伪装,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所以,你用自己做诱饵,搅动风云,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在等。”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陈砚摇摇欲坠的防线。
“等一个不怕死,也没有任何软肋的人,来替你按下那个发送键。”
翌日,云韶基金会,地下三十米,最高保密等级的“穹顶”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前,坐着苏凛最核心的团队。
空气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苏凛站在全息投影前,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将以云韶基金会的名义,举办一场名为‘记忆修复’的公益音乐会。直播演奏由我亲自谱写的曲目——《焚心引·重生篇》。”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同时,在音乐会直播的音轨中,我们会嵌入经过量子加密的数据流。内容,就是林晚事件的全部证据包。”
话音刚落,技术总监杜骁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老板,这太冒险了!直播信号一旦被对方的顶尖团队截获并尝试解码,他们会立刻意识到我们的真实意图,提前清除所有证人和物理证据!”
“你说得对。”苏凛点了点头,非但没有反驳,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一个‘叛徒’,一个能把假情报精准送到敌人面前的叛徒。”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苏凛的视线,转向会议室厚重的合金大门。
门开了。
陈砚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深藏的疲惫,他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星曜集团投资总监。
他手中,拿着一份伪造的演出流程表。
苏凛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你明天会把这份流程表,亲手交给易沉舟。并且告诉他,真正的证据,被我们用次声波技术,藏在了第三乐章长达七秒的休止符里。”
当晚,基金会的秘密排练厅内,灯火通明。
没有乐器,只有三个人。
阿阮赤着脚,用极具爆发力的肢体律动,模拟着古筝急速轮指的节奏,每一个关节的扭转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苏凛闭着眼,口中发出低沉的吟唱,那不是歌词,而是一连串复杂多变的音节。
音波通过杜骁面前的特制设备,被实时转化为屏幕上一道道起伏跳跃的可视化频谱图。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宁静。
杜骁脸色一变:“有人在用超算集群远程扫描我们的直播推流地址!Ip归属地……北欧,是他们的‘幽灵’小组!”
苏凛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他们在等陈砚的消息。”
排练结束后,苏凛单独叫住了陈砚。
他递给他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存储器,外观普通得像路边摊的赠品。
“这才是明天真正要发布出去的版本。”苏凛的声音很轻,“不加密,不隐藏,最原始的数据包。我要让这把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烧遍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陈砚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接过那枚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的存储器,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问:“万一……万一我到了最后关头,还是犹豫了呢?”
苏凛向前一步,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星辰在燃烧,又仿佛是无尽的深渊。
“那就让我死在你该醒来的前一秒。”
音乐会开始前十二小时。
陈砚拨通了易沉舟的电话。
通话很短,他用一贯冷静沉稳的语调,汇报了那个关于“第三乐章休止符”的假情报已经成功植入苏凛的监听系统。
挂断电话,他没有片刻停留,独自驱车来到母亲所住的疗养院楼下。
他没有上去,只是在车里,隔着一栋楼的距离,静静地守候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陈砚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手机,删除了所有的通讯记录和联系人,然后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简洁地安排了将母亲立刻转移至海外安全屋的事宜。
做完这一切,他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芷宁生前最后寄给他的照片,她在雪山下笑得无比灿烂。
他在照片背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对不起,这次我没听命令。”
他将这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的信件投进了路边的邮筒,收件人是易沉舟。
镜头缓缓拉远,陈砚的身影融入清晨的车流,最终停在了城市中心的擎天巨擘——星曜大厦的楼下。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手中提着那只装有真正U盘的公文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部通往顶层会议室的专属电梯。
同一时刻,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前。
苏凛背着手,静静地望着电梯楼层显示屏上那个缓缓上升的鲜红数字。
数字从1,跳到60,最终定格在88。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开。
苏凛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玻璃窗上那个模糊的倒影,轻轻说了一句。
“欢迎回来,陈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