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针、分针与秒针在表盘的顶端重合,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时代的序幕被猛然拉开。
同一时刻,全国三百一十七家独立影院的银幕,被《囚光》那熟悉的片头点亮。
这并非盛大的首映,没有红毯,没有明星,只有一群默契地汇聚于此的观众,他们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决绝。
电影的情节在黑暗中缓缓展开,当演到林晚饰演的女主角被囚禁于密室,濒临绝望时,画面突然定格。
所有的配乐、所有的音效,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影院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紧接着,一道微弱、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的女声,穿透了这片寂静,从影院的环绕音响中传了出来。
“救我……有没有人……救我……”
是林晚的声音。
不是电影里的角色,而是林晚本人!
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与无助,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录音并不长,只有短短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巨大的银幕上,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白色的宋体字:
“她说‘救我’那天,有人正在谈如何让她永远闭嘴。”
全场的寂静被一声压抑的抽泣打破,如同点燃了引线。
下一秒,所有人都自发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没有口号,没有呐喊,只有一片肃穆的沉默。
年轻的女孩们捂着嘴,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脸颊;年长的男人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他们不是在看一部电影,他们是在见证一场被掩埋了三年的谋杀。
影院后台,梁姐颤抖着手,将手机直播的镜头缓缓扫过全场。
镜头里,一张张年轻而悲愤的脸在黑暗中闪烁着泪光,汇聚成一片无声的海洋。
她对着话筒,声音哽咽却坚定:
“我们不是来看电影的,我们是来作证的。”
这股风暴,以燎原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网络。
而风暴的中心——“清源会”总部,气氛已降至冰点。
“废物!一群废物!”
名贵的古董水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如同沈砚舟此刻震怒的心。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疯传的直播片段,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像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审判。
“封掉!所有相关词条、所有直播间,给我全部封掉!”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下属咆哮,“联系所有院线,动用一切关系,让他们立刻停映!马上!”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当他庞大的公关机器和行政权力刚刚开始运转时,一记来自最高处的重锤,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央视新闻官方微博,那个拥有上亿粉丝、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的账号,悄然转发了一篇影评人的短评,并配上了四个字:【值得深思】。
那篇短评写道:“当一部电影成为社会良知的试纸,我们是否该问问,是谁在害怕它被看见?”
仅仅四个字,瞬间扭转了整个舆论的风向。
之前还在犹豫、观望的媒体,此刻如同得到了冲锋的号角,纷纷加入。
被强行压制的热搜以更猛烈的姿态重新引爆,“清源会”三个字,第一次以如此不堪的形象,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沈砚舟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国家公器的表态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
他第一次感到了孤立无援的恐惧。
次日上午,星曜集团总部。
紧急召开的董事会气氛凝重如冰。
巨大的显示屏上,星曜的股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跌,开盘不到一小时,已近乎跌停。
“肖总,这就是你放任苏凛胡闹的结果!”一名资方董事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现在集团市值凭空蒸发了上百亿,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肖玦缓缓站起身,他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刀。
“股价暴跌,是因为市场对星曜失去了信任。而这份信任,早在三年前我们选择沉默的时候,就已经被埋下了炸弹。”
他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宣布,即日起,星曜集团暂停与‘清源会’旗下所有公司的一切合作项目。同时,集团将成立独立调查组,由我亲自带队,彻查三年前林晚事件的全部真相。”
“你疯了!”另一名与“清源会”关系密切的董事霍然起身,“肖玦,你这是在拿整个星曜的未来做赌注!你有什么权力做这个决定?”
肖玦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那人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这家公司,曾经为了利益,参与掩盖过一场针对自己艺人的谋杀,那我宁愿亲手拆了它。”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散会后,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地离去,仿佛在躲避瘟疫。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肖玦一个人。
他缓缓坐下,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最终,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一片沉默。
肖玦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随你怎么处置我。”
傍晚,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苏凛收到陈砚发来的密报时,车刚刚开出星曜集团的地下车库。
密报很简单:【目标车辆,车牌号京Axxxxx,正独自驶往城西高架】。
城西高架。
那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苏凛的心脏。
他几乎没有犹豫,猛地一打方向盘,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追着那道早已刻入骨髓的车影而去。
雨,说下就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瞬间连成一片水幕。
当苏凛的车在高架紧急停车带停下时,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肖玦就站在护栏边,任由狂风暴雨将他昂贵的西装彻底打透。
他没有打伞,只是低着头,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不断滴落,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苏凛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包裹。
他一步步走过去,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肖玦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苍白与痛苦。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被烧得焦黑变形的金属碎片,依稀能辨认出是行车记录仪的一角。
看到苏凛的瞬间,肖玦的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在苏凛冰冷的注视下,他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柏油路面,混杂着泥水的积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裤。
他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地面上,那是一个极致卑微的姿态。
“我知道……你不信我。”他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但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只是利用我,我也认。”
雨水,混合着从他额角渗出的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在他身下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一场迟到了三年的无声忏悔。
苏凛就那么站在雨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将他踩进尘埃、如今却为了真相匍匐于地的男人,心中翻涌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哀。
良久,他终于动了。
他走到肖玦面前,伸出了手。
“我不是来原谅你的,”苏凛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异常平静,却带着足以劈开雷电的力量,“我是来带你去看她活着的样子。”
肖玦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剧烈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静园b区,三层,编号317病房。”苏凛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肖玦的灵魂深处,“她还在等那个说‘yes’的人。肖玦,这一次,轮到我们去救她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的天际,一道狰狞的闪电划破了厚重的云层,滚滚的雷声紧随而至,震得整座高架桥都在嗡嗡作响。
那禁锢了所有人三年的命运之锁,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被劈开了一道缝隙。
从城西高架到静园私人医院的路,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刷器在不知疲倦地工作,刮开一片模糊,又被新的雨幕覆盖。
肖玦坐在副驾驶上,浑身湿透,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不敢问,不敢想,只是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一个即将走上审判席的囚徒。
终于,导航提示音响起,前方那栋笼罩在夜色与雨幕中的白色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
静园。
车,缓缓停稳。
苏凛熄了火,车厢内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
他没有动,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那栋亮着零星灯光的病房大楼。
而肖玦,他的目光早已穿透雨幕,死死锁定了那栋楼。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心脏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
那里,就是他的地狱,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僵硬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推开车门,却又在半空中凝固,那扇薄薄的车门,此刻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