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在屈辱的“庇护”下苟延残喘，失去自我，她宁愿在风雨中挺直脊梁，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苏蔓缓缓走回柜台后，手指拂过那些她亲手整理、摆放的书籍，感受着纸张粗糙而真实的触感。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书一册，都浸透着她的心血与意志。这是她的城池，她的战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重新拿起那支狼毫小楷，蘸饱了墨，在账册上继续记录。字迹依旧工整，手腕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她命运的交锋，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接下来的几日，出乎苏蔓的意料，竟是风平浪静。
漱玉轩照常开门营业，客人依旧三三两两，林文轩依旧会来指点，韩烨也未曾再出现（或许是被父亲约束，或许是他自己有所顾忌）。凌昭的身影也未曾再现，仿佛御王府那边，真的将她这“不识抬举”之人彻底遗忘。
然而，这平静，却比直接的打压更让人心悸。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闷。
苏蔓不敢有丝毫松懈。她更加勤勉地经营着书铺，仔细核对每一笔账目，用心维护着与那些清流文士的关系。她甚至开始暗中留意京都其他书铺、纸墨行的动向，留意着可能出现的、针对漱玉轩的商业打压或流言蜚语。
她像一只警觉的羚羊，竖起了耳朵，绷紧了神经，在看似平静的草原上，嗅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属于猎手的危险气息。
这日午后，天空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预示着一场大雪将至。苏蔓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湖笔，门上的铜铃响了。
进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年轻书生，衣着朴素，面容带着几分焦急。他在书架前匆匆浏览片刻，便径直走到柜台前，对苏蔓拱手道：“掌柜的，请问可有《河防通议》的嘉靖刻本？敝学馆山长急需此书授课，寻遍了城中几家大书铺，皆言缺货或只有新刻，听闻贵轩藏书颇杂，特来碰碰运气。”
《河防通议》？还是嘉靖刻本？这书颇为冷门，涉及水利工事，并非科举热门，寻常书铺确实少有备货。苏蔓心中微动，她前些时日校勘旧书时，似乎在一批收来的故纸堆里，见过一本品相尚可的旧版。
“客人请稍候，我找找看。”苏蔓温言道，转身走向后方存放未整理书籍的小库房。
她在堆积的书册中仔细翻找，果然，在一摞蒙尘的旧志下面，找到了那本《河防通议》。她小心地拂去封面的灰尘，确认是嘉靖年间的刻本无误，心中不由一喜。能帮到这书生，解其燃眉之急，亦是书铺立身之本。
然而，当她拿着书走出库房时，却发现店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客人。
那人背对着她，站在新辟的茶座区，正仰头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她自己临摹的《寒梅图》。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件看似普通、实则用料极佳的玄色暗纹氅衣，仅仅一个背影，便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久居上位的雍容与……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