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孟琏部上宾后,刘远洋的生活安顿下来。龙兀骨将他安排在寨子西侧一座独立的小院里,毗邻工匠区,方便他指导技艺,又派了两名机灵的少年阿木和岩罕听他差遣,名义上是学徒,实则也带有些许监视之意。刘远洋不以为意,坦然接受。
他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先从最受重视的兵器改良入手。他并未完全推翻老匠人(名叫巴旺)的工艺,而是在其基础上进行优化,引入了更精确的测量工具、标准化的流程以及诸如鱼鳔胶混合筋丝加固、弓梢流线型打磨等关键技术点。第一批按照新法改良的硬弓出炉后,无论是射程、力道还是耐用性,都明显超越了旧弓,立刻赢得了勇士们的一致好评。巴旺对他更是心服口服,几乎言听计从。
在兵器坊站稳脚跟后,刘远洋开始将触角伸向其他领域。他绘制了新型水车的草图,利用溪流落差和齿轮传动,效率远超旧式龙骨水车。龙兀骨看到模型演示后,大为心动,立刻抽调人手,在刘远洋的指导下,于寨外溪流上开始建造第一架大型水车。
与此同时,他对织机的改良也悄然进行。他设计了一种带有踏板和梭箱的改良腰机,虽然核心原理未变,却极大地减轻了织工的腰部负担,并提升了织布速度。这看似微小的改进,在日夜操劳的织女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刘远洋凭借着实实在在的技术,逐渐在孟琏寨赢得了尊重和一定的地位。龙兀骨对他愈发倚重,阿诺更是几乎天天往他的小院跑,缠着他问东问西,眼中崇拜之色日浓。
然而,刘远洋心中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孟琏部,也需要寻找机会,接触更核心的东西,甚至……寻找可能的盟友或潜在的威胁。
这一日午后,他借口勘察水车建造进度,信步走到了寨外的小溪边。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两岸竹林掩映,比起寨内的喧嚣,显得格外幽静。
他正凝神观察着水车基座的施工情况,忽然听到上游方向传来一阵轻柔的、如同珠落玉盘般的哼唱声,用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婉转悠扬的曲调,不似孟琏苗歌的激昂,更带几分空灵与哀婉。
他心中好奇,循着声音,向上游走了百余步,绕过一片茂密的凤尾竹,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溪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弯,形成一片不大的浅滩。一位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赤着双足,浸泡在清凉的溪水中,手中拿着一件银饰,就着溪水轻轻擦拭。她身形窈窕,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悠扬的哼唱,正是出自她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哼唱声戛然而止。女子缓缓回过头来。
刹那间,刘远洋觉得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并非阿诺那种明艳活泼的美,而是如同山间晨雾笼罩下的幽兰,清冷、精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细长,鼻梁挺秀,唇色很淡,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她的眼神清澈如水,看向他时,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惊讶,却并无惊慌,平静得如同深潭。
刘远洋穿越至今,见过小翠的坚韧聪慧,见过阿诺的活泼娇俏,却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独特的女子。她不像苗女,倒更像江南水乡走出的大家闺秀,可偏偏出现在这南疆土司之地。
“抱歉,打扰姑娘了。”刘远洋迅速收敛心神,拱手致歉,用的是官话。
那女子看到他,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她轻轻站起身,赤足踩在青石上,动作优雅。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还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这个汉人出现在此地也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
她弯腰拾起放在一旁的绣花鞋,没有立刻穿上,而是拎在手中,转身便欲沿着溪边的小径离去,姿态从容,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姑娘请留步。”刘远洋下意识地开口。
女子脚步一顿,再次回眸,眼神带着询问。
刘远洋一时语塞,他也不知为何要叫住她,只是觉得若就此让她离去,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怅然。他急中生智,指着她刚才擦拭的那件银饰——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镂空银球,问道:“冒昧问一句,姑娘这银球,似乎并非寻常饰物,可是有什么特殊用途?”
女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球,又抬眼看了看刘远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雪初融,却并未回答。她只是再次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白衣飘飘,很快便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冷的幽香。
刘远洋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这女子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孟琏寨?她那清冷疏离的气质,与这片粗犷的土地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本该属于这里。
他意识到,孟琏寨的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这个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就像投入他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