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黑苗寨激起了层层涟漪,迅速扩散为坚决的行动。没有慌乱,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来的狠厉。
龙峒亲自挑选了寨中脚程最快、最熟悉山林的几名猎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们的任务是像山鹰一样盯死官军的动向,将预警时间提到最长。
寨墙之上,火把被次第点燃,将粗糙的木石结构照得一片通明。老人和妇孺们默默地将家里最后一块腊肉、最后一袋米粮搬出来,集中到指定的地点。孩子们被大人严厉告诫不许哭闹,他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被有序地引向寨子后方险峻的鹰嘴崖,那里有天然形成的溶洞群,易守难攻,是最后的避难所。
阿木叔带着人,将库存的所有箭矢、浸了油的滚木、边缘锋利的礌石搬运到寨墙的关键节点。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新打造的防御器械——用硬木和初步锤炼的铁料制成的、布满尖刺的“夜叉檑”,用坚韧藤条和机括控制的、能弹射出一排排削尖竹枪的“地蹶弩”,都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预设的陷阱区和寨墙的射击死角。
铁匠棚里炉火彻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他们在紧急赶制最后一批铁质箭簇和加固寨门用的铁箍。空气中弥漫着炭火、汗水与金属混合的焦灼气息。
刘远洋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检查着每一处防御工事。他亲手调整了几个“地蹶弩”的触发机关,确保其灵敏可靠;他指导猎人们如何在寨墙外侧泼水,使其在寒冷的夜晚结上一层薄冰,增加攀爬的难度;他甚至利用寨中储存的、准备用于染布的某些矿物和植物汁液,调配出几种具有强烈刺激性或微弱毒性的混合物,涂抹在重要的陷阱和武器上。
“刘阿哥,官军……真的会来那么多吗?”一个半大的少年,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新分到的小砍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他是龙峒的侄子,名叫阿吉。
刘远洋停下脚步,看着少年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脸,没有敷衍,也没有夸大,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会来,而且很多。”
他拍了拍阿吉的肩膀,指向寨墙外漆黑的山林:“但是阿吉,你看这山,这林,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认识我们。而那些官军,他们是外人,是闯入者。他们不熟悉这里,他们会害怕,会迷路。而我们,是在自己的家里,守护自己的亲人。你说,谁会更有力气?”
阿吉看着刘远洋沉稳的眼神,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嗯!这是我们的家!不怕他们!”
龙沙寨主没有参与具体的布置,他如同山岳般,静静地坐在寨子中央那棵巨大的图腾树下,手中摩挲着那根油亮的藤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定力,让所有看到他的人,心中的慌乱都会平息几分。
夜色渐深,寨中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除了必要的哨兵,大部分人都被强制休息,养精蓄锐。但没有人能真正入睡,压抑的喘息声、武器的轻微碰撞声、以及远处山林传来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交织成一曲大战前的悲怆序曲。
刘远洋回到自己的竹楼,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摊开那张地形图,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再次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思考着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让寨民付出生命的代价。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名负责了望的猎人如同灵猿般从寨墙外的绳索滑下,气喘吁吁地冲到刘远洋和龙峒面前。
“来了!官军……官军前锋,已到二十里外的落鹰涧!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头!旌旗……有很多旌旗!”
该来的,终于来了。
刘远洋与龙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升腾的战意与决绝。
“敲警钟!全员就位!”龙峒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金属般的铿锵。
“咚——咚——咚——”
低沉而急促的钟声,瞬间刺破了山寨的寂静,也敲响了战斗的号角。
山雨,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