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嘎被像破布一样丢弃在矿渣堆旁，监工骂骂咧咧地走开，似乎笃定他活不了多久。周围麻木的矿工们低头忙碌，无人敢上前一步。
刘远洋对阿木使了个眼色。阿木会意，趁着监工视线转移的间隙，迅速溜到岩嘎身边，用俚语急促地低语了几句。岩嘎原本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光，艰难地抬了抬手，将那块紧握的紫金色矿石碎片塞到阿木手中，又用尽最后力气，指向矿洞深处某个方向，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阿木将矿石碎片藏入怀中，迅速退回刘远洋身边，低声道：“他说……‘蛇洞’……‘紫金’……小心……别驾……”
话音未落，几名监工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刘远洋心知不能再留，立刻对王头儿道：“走！”
三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离开了矿场范围。直到走出数里，进入一片茂密的林子，才停下脚步。
王头儿喘着粗气，急声问：“阿木，到底怎么回事？那块石头……”
阿木掏出那块紫金色的矿石碎片，在林间斑驳的光线下，矿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比寻常铜矿要沉重得多。刘远洋接过，仔细察看，又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敲击，碎片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回响。
“这不是普通的铜矿，”刘远洋语气凝重，“色泽紫金，质地致密……若我所料不差，这极可能是一种伴生矿，甚至可能是……品位极高的铜金共生矿！”
“金矿？！”王头儿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在大周，金矿完全由朝廷垄断，私人染指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阿木也脸色发白，回忆着岩嘎的话：“岩嘎说‘蛇洞’，指的是矿场最深处一个废弃的支洞，里面毒蛇盘踞，很少有人敢去。他是在那里偶然发现了这种‘紫金’矿脉。他怀疑……怀疑矿场管事和上面的人，故意将好矿藏起来，甚至可能偷偷冶炼这些‘紫金’，而用劣质矿砂冒充好铜，交付给督造署……”
“上面的人……小心别驾……”刘远洋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桂州别驾，乃是州府佐贰官，地位仅次于刺史，若他牵涉其中，甚至可能就是晋王在桂州的代理人！这就能解释，为何验收样本是上品，实际交付的却是次品——整个链条，从矿场到州府，都可能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而岩嘎，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遭此毒手。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刘远洋当机立断，“岩嘎危在旦夕，必须设法救他！而且，这块矿石和岩嘎的话，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可……怎么救？”王头儿面露难色，“矿场守卫森严，我们硬闯就是送死！”
刘远洋沉吟片刻，目光锐利起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阿木，你熟悉俚人路径，可能找到绕过正面守卫，潜入矿场附近的路？”
阿木想了想，重重点头：“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可以通到矿场后山的废渣堆，从那里或许能接近他们丢弃岩嘎的地方。”
“好！我们今晚行动。”刘远洋看向王头儿，“王大哥，你立刻赶回督造署，将我们所知情况，秘密告知苗署丞和胡书办，让他们有所准备，但切勿声张。然后，你去找岩伯，告诉他岩嘎的事情，看他能否召集一些信得过的俚人，在外围策应，但绝不能与官军冲突，只为制造混乱，接应我们撤离。”
王头儿知道事关重大，用力点头：“俺明白！你们千万小心！”
是夜，月黑风高。刘远洋与阿木沿着崎岖隐秘的采药小径，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黑水峒矿场的后山。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矿渣的刺鼻气味。废渣堆积如山，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
两人借着废渣堆的阴影掩护，缓缓向白天岩嘎被丢弃的位置靠近。远远地，能看到矿场核心区域仍有灯火晃动，传来监工隐约的吆喝声。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目标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俚语的呼喊声突然从矿场另一侧传来，伴随着几声锣响，似乎发生了骚乱。
“是岩伯他们！”阿木低声道。
刘远洋心知这是王头儿和岩伯制造的时机，立刻与阿木加速向前。在废渣堆的角落里，他们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岩嘎。他气息微弱，浑身滚烫，伤口已经化脓。
“快！”刘远洋与阿木合力，将岩嘎抬起，沿着原路迅速撤退。
矿场那边的骚乱似乎吸引了大部分守卫的注意，他们的撤离比预想的顺利。与在外围接应的王头儿和几名俚人汇合后，一行人不敢停留，借着夜色的掩护，疾行返回榕树坳。
在岩伯那充满草药气味的吊脚楼里，老人看着重伤的侄子，老泪纵横。他亲自为岩嘎清洗伤口，敷上捣碎的草药。
“多谢……多谢刘工师……”岩伯声音哽咽，向着刘远洋深深一拜。
“岩伯不必如此，岩嘎兄弟是因仗义执言而遭难。”刘远洋扶起老人，取出那块紫金矿石，“眼下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州府别驾可能牵涉其中，我们手中的证据，未必能撼动他，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岩伯抹去眼泪，眼中射出仇恨与决绝的光芒：“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就别怪我们掀桌子！刘工师，你说，该怎么办？我们俚人，信得过你！”
刘远洋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紫金矿石，又看看眼前这群同仇敌忾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这不再仅仅是督造署的危机，更是一场底层匠人、矿工与贪婪权贵之间的较量。
“证据，不能直接上交州府。”刘远洋缓缓道，“我们需要一条能直达天听，或者至少能绕过桂州官场的渠道……”
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或许，该动用那条一直沉寂的、与漕帮联系的隐秘线路了。同时，督造署内部，也必须稳住阵脚，做好应对暴风雨的准备。
这场由一块紫金矿石引出的风波，即将演变成一场席卷桂州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