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从外头进来,一身石青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美男。
他给乾隆和曦滢行了礼,禀告道:“皇上,李朝来报,世子李愃近年来迹类疯迷行事乖张,强迫家眷给生母映嫔行四拜礼(只能给王和王妃行的礼)在先,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与发妻世子嫔发生龃龉后不知收敛,竟逼得世子嫔不堪受辱,自戕身亡了。”
乾隆闻言,眉头瞬间皱得死紧,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朕记得,世子嫔可是李愃的发妻?”
“正是。”傅文垂首应道,“世子嫔金氏性情温婉贤淑,平日里待下人宽厚,在李朝民间也颇有贤名。如今骤然自戕,李朝百姓都在私下议论世子残暴无情,李朝的世子也是咱们大清加封的,奴才等斗胆请皇上定夺,如今这般,是否要处置?”
“岂有此理,不能善待发妻就是无情无义,还逼得人家自尽,简直不配为人,将他押解进京来,朕要亲自发落。”说罢,他还特意转头看了曦滢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意思是,看朕对发妻多好,还是咱俩感情深。
曦滢在心底暗自翻了个白眼,咋的要夸你吗?
她只端着茶盏,假装没看懂乾隆那点小心思。
李玉不知是先前跟金玉妍有过什么私下龃龉,还是天生就爱搬弄是非、歪屁股站队,见乾隆动怒,见缝插针的插嘴:“嘉嫔娘娘前些日子也让皇上伤了好大的脑筋,如今世子气死发妻,又引得物议沸腾,李朝之人这般行径,想来这李朝的家风教化,确实该好好整饬一番,连带着宫里,也该多加约束才是。”
曦滢抬眼看向李玉,见他背虽然躬着,精神却好像高高在上,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她一秒就幻视了坟头草三米高的如意,不愧能当她魂器呢,这精神状态,这思想境界,还真是跟她如出一辙。
她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白瓷的茶杯铿然发出一声轻响,轻声细语问出的问题,对于李玉这个太监来说,那就是雷霆万钧:“放肆,现在是君臣奏对,凭你也配臧否人物?有你说话的份吗?还是说你想干政?”
李玉回过神来,高高在上的灵魂瞬间掉地上了,脸色瞬间惨白,跪在地上双手左右开弓地给自己掌嘴,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一时糊涂,不该多嘴……”
宦官干政,是要掉脑袋的,他飘归飘,命还是要的。
曦滢闲闲的问:“真的是一时的吗?看你插嘴的挺熟练啊。”
乾隆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李玉总爱这般在他耳边有意无意地插句话,或是说些后宫琐事,或是点评两句朝臣,看似随口一提,实则处处都在试图引导他的思绪。
比如刚才,他的确被李玉引得想要苛责嘉嫔一二。
这种后知后觉的被摆布的感觉,让他出离愤怒。
他身为九五之尊,竟差点被一个太监牵着鼻子走,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乾隆瞬间切换暴力模式,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奏折都被震得簌簌作响,厉声喝道:“够了!”
李玉掌嘴的动作戛然而止,浑身抖得像筛糠,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乾隆盯着他瑟缩的背影,眼神冷得能结冰:“真当朕的乾清宫是你搬弄是非的地方?”
傅文在一旁垂首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帝王盛怒之下何等可怖,此刻多说一句都可能引火烧身,特别是眼前的乾隆生起气来,是有点暴力在身上的。
这么想着,他恨不得默默退出乾隆的攻击范围,免得李玉的血溅在自己身上。
曦滢依旧在悠闲喝茶,乾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道:“朕看你这个总管太监不必当了,来人!”
殿外侍卫立刻应声而入,躬身听旨。
“将李玉拖下去,杖一百,罚去辛者库当差!就在门口打,叫乾清宫的人都看着,生出二心是个什么下场,”乾隆厌恶的看着李玉,“看在你从潜邸就开始伺候的情面,朕留你一命,但你的若是敢在外头多嘴多舌,当心你的九族。”
既然说要留他一命,哪怕是打一百板子,李玉的命暂时也是留着了,但这条命看似是保住了,这些年自己得罪了多少人,李玉心里门儿清,别的不说,辛者库就有不少自己的死对头,如今失了势,也不知道那群人会如何反扑。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李玉凄厉地哭喊着,却被侍卫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乾隆脸色依旧阴沉,转头看向傅文:“李朝世子押解进京之事,你亲自督办。”
傅文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本想留你和明瑞侍膳,改日吧。”乾隆挥手,叫傅文退下了。
待傅文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空气终于恢复了几分平静。
乾隆走到曦滢身边,伸手揉了揉因为发火而发胀的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又让你见笑了,朕竟一直没察觉身边的奴才这般放肆。”
“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皇上日理万机,难免有疏忽之处。如今及时处置了李玉,也算是敲山震虎,让宫里其他奴才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必跟自己置气呢。”
乾隆听了曦滢的话,心里总算觉得舒服了些,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打发了李玉,他跟前也不能没有总管太监,于是扬声唤道:“进忠!”
一直候在殿外的进忠连忙小跑着进来,跪在地上:“奴才在!”
“李玉犯了错,乾清宫的总管太监之位就由你接任。你可得给朕警醒些,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当差,别学你师傅那套搬弄是非的本事,否则你师傅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诶嘿,还以为要熬死了师傅才能上位的进忠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但眼下可不敢大喜过望,战战兢兢的跪下谢恩:“奴才谢皇上隆恩,奴才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皇上,绝不敢有半分懈怠,绝不重蹈师傅的覆辙。”
其实心里脸都要笑烂了。
“嘉嫔临盆在即,李朝世子被押解进京城之事,管好宫里太监宫女的嘴巴,不许传进她耳朵去,”乾隆吩咐进忠,随即对着曦滢又换了一副嘴脸,“至于六宫之人,就劳烦琅嬅你约束操心了。”
曦滢应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