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次日终于得了机会出宫去程家拜年。
谁知一去就遇上吵架。
浅白金色的阳光透过门廊斜照进来,在程少商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件半旧的浅绿襦裙,小脸雪白得没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碎琉璃,透着股不肯认输的孤勇。
不是书桌,程姎的傅母和丫头依旧会反客为主的想抢别的,这回抢是曦滢送给程家的年礼之外,单送给程少商的一对步摇。
而此时程少商说破了萧元漪的偏心。
萧元漪兀自气得头脑发昏,拍案而起:“你敢忤……”
“义母!”曦滢远远大喊了一声,匆匆跑过来,“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闹成这样?”
程少商身旁跪了程姎和两个少年,是她次兄程颂和三兄程少宫,但此时大家都没说话,两人都抿着嘴,显然是刚劝过架却没管用。
曦滢看向身量高些的那个:“次兄?”
程颂低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简单说了。
曦滢冷笑一声:“这对步摇可是陛下的赏赐,我禀明了陛下,特意送给嫋嫋的,内宫御赐之物也敢抢?你们有几条命?”
萧元漪本想给程姎留些面子,打算各打五十大板,可惜曦滢没让她如愿。
曦滢看向傅母和菖蒲:“主子都发配三千里了,刁奴还敢兴风作浪,是想去陪着吗?依我看葛氏现在不知死活,多半已经死了,你们下去陪她也行,来人……”
程少商虽说也算的上睚眦必报,但没见过这阵仗:“阿姊,杀……杀了啊?”
傅母和菖蒲之前哪知道莲房端着的步摇是谁给的,哪怕知道了,无知使人勇敢,也不觉得怎么样,就算抢不来,几句话还抹不平自己的行为么?如今听曦滢的处置,当即吓晕过去。
“阿姊,好像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程少商有点不忍。
曦滢瞥了眼地上的人,对身后侍从道:“拖下去,扔到我的矿山,这辈子别想再回都城,至于三娘子的身边,赶明儿我挑两个老实的还你,别叫缺了人使唤。”
程姎的傅母和菖蒲都是葛家的家奴,但公主以抢夺御赐之物的罪名处置没人说什么不是。
程姎想求情,但瑟瑟发抖,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过是葛氏留下的恶奴作梗,说出口的话可就收不回了,义母不要一时冲动,伤人伤己啊。”
回过神来的萧元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想低头也放不下面子,默认了曦滢的处置,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一旁的三叔母见状,当机立断装病把萧元漪拉走了。
九骓堂的气氛一下放松下来。
“阿姊,你都好多天没来了。”程少商像是泄了气的小河豚,来找亲亲阿姊贴贴。
程姎终于回过神来,哭着朝在场的苦主们道歉。
她口齿不利索,来来去去只会拜头道歉,哭的气噎声堵,倒也有人生出不忍。
曦滢却只是冷漠的在一旁喝茶,目光平静地落在程姎颤抖的背上,她见过太多借眼泪博同情的把戏,程姎或许并非有意,可那些日子享受着本不属于她的关怀时,却心安理得,一句话不说,她傅母和婢女的作为,她真的一无所知吗?
不见得。
现在倒是知道道歉了。
萧元漪一向诟病程少商睚眦必报小心眼,偏她是个冤有头债有主的,竟然真的没怪程姎。
“堂姊,我真没怪过你。”程少商拦住不让她道歉,“只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公平……”她低头帮程姎抚平衣襟上揉出的褶皱,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堂姊,你是处处无母处处母,我却是明明有母实无母。”
程颂低声呵斥:“嫋嫋不要乱说。”
少商摊摊手:“那我不说了。”
程少宫却阴阴道:“堂姊虽自小离开程家,可她舅母待她如珠似宝,回了程家后阿母又当她心头肉。可少商呢?若不是阿姊时常接济……”他没说下去,然而众人都心头明白。
“没关系,嫋嫋,阿姊只偏心你一个人,阿姊给你撑腰。”曦滢邀请少商,“ 来跟我一起住吧,阿姊给你留了个大院子,还有穿流而过的小河,只要你想,还能做水车,你要是感兴趣,阿姊就教你怎么安抚部曲。”
程少商的眼睛 “唰” 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阿母会同意吗?”
“真的,我去说,义母不会反对的,过两天上元灯会阿姊带你出去玩。”
“可阿母不让我出门。”程少商泄气。
“阿姊去说,她会答应的。”曦滢拍了拍她的头顶,语气笃定。
到底还是个小朋友,程少商闻言笑开了。
萧元漪进了内室就没再出来,而是由三叔母出来收拾了残局,这事便算是不了了之了。
曦滢单独去找萧元漪,萧元漪有些嗔怪曦滢今天这边下程姎的面子。
“义母,您光说程姎失了脸面,就半点不顾嫋嫋的脸面吗?要让程姎占嫋嫋多少便宜,才显得出您一视同仁呢?”曦滢难得的一阵见血。
萧元漪又不能像埋怨儿子不一视同仁那样埋怨曦滢,只好沉默以对。
“义母,侯府寂寞,让嫋嫋去同我作伴吧。”
“这不妥。”萧元漪皱眉,一口拒绝了,这件事儿闹成这样,程少商现在离开,岂不变成被她逼走的了?
曦滢软磨硬泡,好说歹说,萧元漪才同意程少商过完年去沈府学习。
程始回府得知此事,当下就要拎刀去庖丁解人,萧元漪好容易拦住了他。
因此除了争分夺秒将这二人在启程前痛打一顿外,程始什么也没干成,这回他连萧元漪一道埋怨上了,为表抗议,他连续三顿饭去和程承吃,连续两个晚上去和程止睡。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和好。
转眼便到了上元,曦滢下了朝便去了长秋宫蹭饭,顺便在长秋宫换下繁复的官服,穿上了一套月白色的直裾。
文帝亏她一年四季都穿得这么冷清。
一向崇尚简朴的文帝,为曦滢破了例,赏赐了她一件曙红缂丝的狐皮大氅,一定让她穿着走。
旭日东升的阳光色彩,衬的一向清风霁月的曦滢难得的绚丽雍容。
文帝对自己的审美很是满意,拉着曦滢端详许久,眼中带着怀念。
“好看,去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