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曦滢刚脱下外袍,正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尔晴姐姐。”
“进来吧。” 她对着铜镜里的影子说。
门被推开,明玉低着头走进来,双手绞着帕子,脚步有些迟疑。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映得她眼圈红得更明显了。
“尔晴姐姐。” 明玉的声音细若蚊蚋,刚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她赶紧吸了吸鼻子,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曦滢放下手里的桃木梳,转身看向她:“坐吧。”
明玉摇摇头,站在原地像是扎了根。
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皇上给你和傅恒少爷赐婚,我想问尔晴姐姐——”话到嘴边又卡了壳,她望着曦滢那双沉静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
她偷眼看向曦滢,见她鬓边斜插着支珍珠钗,褪去了故作老成的深色外袍,面前的人看起来万里挑一的美貌,看起来同傅恒少爷更配了,心口猛地一抽,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之前你说喜欢读书人,现在却要嫁给傅恒少爷,你真的喜欢他吗?”
曦滢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明玉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吸了吸鼻子:“那恭喜尔晴姐姐了。”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富察家的少爷,择偶的对象里就没有她们这样身份的小宫女,但若非要从长春宫选一个能配得上傅恒少爷的人,除了尔晴没有别人。
“我以前总追着他问东问西,是我不懂事。” 她慌忙补充,生怕曦滢误会,“往后我再也不会了,尔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傅恒之前时常问你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喜欢你了。”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眼圈又红了。
以前总想着曦滢说不喜欢武将,自己或许还能借着跑腿的由头多靠近些,如今看来,终究是自作多情了。
嫁本来也嫁不进富察家,追一追还不行么?以后不行了。
再抬起头时,明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亮得惊人:“傅恒侍卫是顶好的人,姐姐也是顶好的人,你们…… 你们该成一对的。”
曦滢看着她这副又委屈又要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身边:“真是个傻姑娘。”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索性把人按在身边的锦凳上,“坐吧,咱俩说说话。等内务府选好日子,我就得搬回府里待嫁了,往后想这样唠嗑,也不容易了。”
明玉刚坐稳,就听见这话,鼻尖又是一酸:“那往后谁给娘娘整理账目?替娘娘解忧?”
“不是还有你么。” 曦滢拿起桌上的杏仁酥递过去,“等我走了,明年红螺也该到年纪出宫了,娘娘身边就只剩你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宫女了。”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你年纪虽轻,却是从富察府里陪嫁过来的老人,在娘娘身边待的时日最久。说这些或许逾矩,但有些话还是想嘱咐你。”
明玉捧着杏仁酥的手顿住了。她当年本就是准备给福晋未来的孩子的丫头,那时才五岁,梳着双丫髻跟在嫁妆队伍里进宫。可惜大公主福薄,没满周岁就去了,皇后娘娘后来便把她留在了身边(不然作者菌解释不了明玉说自己看着永琏出生,但到年龄出宫这么晚这件事)。
皇后娘娘心善,也不怎么约束她,这些年被护得太好,性子养得直来直去,爱恨都写在脸上,从来都是不懂得转圜的。
“娘娘心善,总想着周全所有人,可这宫里人心复杂。” 曦滢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往后遇着事多想想,别一股脑往前冲。你有时候就是太横冲直撞,虽护了娘娘体面,却也得罪了旁人,不值得,娘娘虽然是地位尊崇的皇后,但毕竟蚁多咬死象。”
说是出于维护自己沉稳周全、忠心耿耿的人设,其实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曦滢细细叮嘱明玉。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映着明玉渐渐认真的脸。
曦滢看着她这副认真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自己离职,也不知道未来的长春宫要如何运营。
看今日纯妃那模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她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如今刀锋说不定要提前对准长春宫了。
幸存的永琏能激起这位皇后娘娘的斗志吗?那个柔弱到近乎软弱的富察容音,未来该如何自处?
曦滢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玉戒,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不过这些都与她的未来无关,嫁入富察府后内外有别,她舒舒服服当贵妇人,宫墙里的风雨,便不怎么能打在她身上了。
过了几日,内务府挑好了婚期,曦滢该出宫待嫁了。
富察容音大手一挥,掏出自己的私房替曦滢添妆。
曦滢眼泪汪汪的看向皇后:“尔晴舍不得娘娘,本来之前傅恒来求娶,还说要等秋狝之后再请旨,不想这么快就要离开娘娘了。”
皇后心中感觉熨帖,反而执着曦滢的手劝慰她:“你也到待嫁的岁数了,既两情相悦,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们枯等?你不必担心长春宫,你瞧明玉这些日子,是不是也在你的调教之下变得妥帖多了吗?”
二人转头看明玉,后者正抹眼泪呢。
曦滢换回了自己入宫前穿的衣裙,出宫的时辰一到,她对着皇后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看见明玉眼圈红得像兔子,却还是笑着告别:“尔晴姐姐路上小心。”
御前侍卫采用十二天轮值制度,上六天休六天,曦滢出宫这日,正好是傅恒出宫休息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调班。
傅恒亲自来长春宫接她出宫,然后送她回家。
来时曦滢只有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裹,走的时候马车却堆得满满当当 —— 皇后给的添妆、乾隆的赏赐、还有因为人缘好,长春宫小宫女小太监们临别送的小玩意儿。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将宫墙远远抛在身后,曦滢掀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朱红宫墙在暮色里像道沉默的剪影。
诶嘿,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