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偶尔“噼啪”一声轻响，溅起细碎的火星，又迅速融入摇曳的光晕里。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案几上投下交错的银纹，将摊开的几张信纸映得愈发清晰——那是众人白日里整理出的司徒家线索，纸页边缘还沾着些许郊外的泥土，墨迹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灰蓝。
韩雪清指尖正落在“司徒家近半年采买大量寒铁”的字迹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为了维持“韩兄”的男装身份，她今日穿了件玄色窄袖劲装，领口束得极紧，腰间勒着同色玉带，将原本纤细的腰身衬得几分挺拔。只是束胸的锦带缠得久了，肩颈处隐隐发僵，她微微侧头，想缓解那股酸胀，却忽然摸到怀中传来一阵温热的震颤。
是传讯符。
她心中一动，指尖迅速探入衣襟，将那枚巴掌大的符纸捏了出来。符纸是父母亲手绘制的，边缘还留着母亲绣的缠枝莲纹样，此刻正泛着柔和的莹白光晕，显然是有紧急消息传来。韩雪清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注入一缕灵力——她平日与父母传讯多在月初，这般深夜传讯，还是头一遭。
“清儿，九生冰清丸炼成了！”
父母的声音透过符纸传来时，还带着未散的喘息，像是刚从忙碌中抽身，喜悦里裹着几分沙哑。韩雪清的指尖猛地一颤，灵力险些失控，烛火也跟着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瞬间涌满的光亮。
“这三年我们找遍了药材，终于炼成了能压制你寒脉症的丹药。”父亲的声音一向沉稳，此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冰魄花是上个月在昆仑冰原的裂隙里找到的，你母亲为了采它，脚腕被冰棱划了道口子，现在还没好利索……不过都值了，清儿，你快回青阳城来，趁药效最佳时服用！”
母亲连忙接过话头，声音温柔却急切：“清儿，别担心我，伤口已经结痂了。你路上慢些，注意安全，我们在家等你——对了，你要是有同伴，也一并带来，家里的客房都收拾好了。”
符纸的光晕渐渐暗下去，父母的声音也随之消散，可韩雪清还维持着捏符纸的姿势，怔怔地坐在椅上。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连带着原本因寒脉症而偏白的脸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九生冰清丸……她从小听到大的名字，从她七岁那年寒脉症第一次发作，父母就开始四处奔波寻找药材，这一找，就是十二年。
她还记得那年冬天，寒脉症发作时，她浑身冰寒，连呼吸都带着白雾，母亲抱着她坐在暖炉边，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口发疼。父亲则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风雪，声音低沉地说：“我明天就去极北之地，总能找到冰魄花的。”后来她才知道，父亲那次去极北，遇上了暴雪，被困在山洞里三天三夜，靠啃干粮和雪水才活下来，回来时手脚都冻得青紫。
“怎么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韩雪清回过神，才发现夜玄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关切，他将茶杯轻轻放在韩雪清面前的案几上，目光落在她还微微颤抖的手上：“传讯符上的消息，让你很激动？”
韩雪清吸了吸鼻子，赶紧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她现在是“韩兄”，总不能在同伴面前露出女儿家的脆弱。她握着传讯符，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激动：“是我父母发来的，他们说……九生冰清丸炼成了，让我回青阳城服用。”
“九生冰清丸？”萧辰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原本正趴在桌上翻看线索，闻言立刻直起身子，眼睛亮得像燃了团火，“就是那个能压制你寒脉症的丹药？太好了！”他说着就凑了过来，伸手想拍韩雪清的肩膀，却见韩雪清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萧辰的手僵在半空，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头，笑着说：“瞧我这激动的，没吓到你吧？”
韩雪清连忙摇头，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刚才萧辰的动作太急，她怕对方碰到自己束胸的锦带，暴露了身份。她定了定神，语气里多了几分犹豫：“只是我们还要查司徒家的事……要是我回青阳城，会不会耽误查案？”
“这不是正好？”萧辰眼睛一眯，凑到案几边，手指点了点纸上“司徒家”的名字，“你回青阳城解毒，我们正好跟着一起去！青阳城是司徒家的老巢，我们之前查的线索里，不是说司徒家在青阳城掌控着大半的药材铺吗？正好借着陪你的由头，顺理成章地留在青阳城，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夜玄钰也点了点头，他拿起案几上的线索纸，目光扫过上面的记录，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寒脉症事关你的安危，自然要先解毒。上次你在西郊秘境里，寒脉症轻微发作，脸色白得像纸，要是再拖下去，恐怕会更危险。”他抬眼看向韩雪清，眼神温和却坚定，“我们陪你一起回青阳城，你安心服药，查案的事交给我和萧辰，等你身体好转，我们再一起商议下一步计划。”
沈青坐在窗边，手里正捻着一根针线，缝补着自己外套上的破洞。她闻言放下针线，走到韩雪清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韩雪清的袖口——那里因为之前在秘境里被树枝勾到，破了个小口。沈青的声音很轻柔：“是啊韩师妹……哦不，韩兄，你的身体最重要。而且你在青阳城住过那么久，熟悉那里的地形和人脉，有你在，我们调查起来也更方便。”
她顿了顿，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青布，递到韩雪清面前：“你这袖口破了，明日出发前，我给你缝一下吧？不然路上风大，灌进衣服里，万一着凉，又要诱发寒脉症了。”
看着众人关切的眼神，韩雪清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一样，暖暖的。之前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她握紧了手里的传讯符，用力点头：“好！那我们就先去青阳城。我明天一早就回清心宗跟师尊禀报，师尊一直很关心我的寒脉症，肯定会同意的。等我回来，咱们就动身。”
“那我明天上午去驿站外的粮铺买些干粮，再给马匹添些草料。”萧辰立刻接话，手脚麻利地将案几上的线索纸叠好，“上次买的牛肉干你说好吃，这次我多买些，路上咱们当零嘴。”
夜玄钰则拿起案几上的茶壶，给韩雪清的茶杯续满了热水：“清心宗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你明天骑我的‘踏雪’去吧，它脚程快，中午就能回来。我上午会留在驿站，把咱们的行李整理好，再检查一下马匹的鞍具，确保路上不出岔子。”
沈青也笑着补充：“我明天一早去驿站的后厨，跟掌柜的要些生姜和红糖，给你煮点姜茶带着。路上天凉，你喝了能暖身子，也能预防寒脉症发作。”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细节，比如到了青阳城后，先去韩家落脚，还是先去司徒家的药材铺打探消息；若是遇到司徒家的人盘问，该如何应对。烛火渐渐暗了下去，窗外的虫鸣声也稀疏了些，远处传来更夫敲更的声音，“咚——咚——”，两下，已是二更天。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夜玄钰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将最后一张线索纸收进木盒里，锁好，“线索我先收着，明天出发时带上，路上再慢慢看。”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起身。萧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回房了，明天早起买干粮，可不能睡过头。”他说着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韩雪清，“韩兄，你今晚别太激动，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去见师尊。”
沈青则拿起自己的针线筐，走到韩雪清身边，又叮嘱了一句：“你的袖口我明天一早来取，你今晚别脱下来，免得我找不到。”
韩雪清一一应下，看着萧辰和沈青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看向夜玄钰。夜玄钰正帮她把茶杯收进托盘里，见她看过来，温声说：“你也回房吧，踏雪我已经拴在驿站后院的马厩里了，明天一早你直接去牵就行。”
“谢谢你，夜兄。”韩雪清轻声道谢，心里满是感激。若不是遇到他们，她这次查司徒家的事，恐怕要孤身一人，更别说现在能有人陪着回青阳城，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夜玄钰微微颔首，眼里带着一丝温和：“不用谢，我们是同伴。快回去吧，夜里凉。”
韩雪清抱着传讯符，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驿站的走廊里很静，只有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荡，两旁房间的灯大多已经熄了，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映着门上的木牌。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窗棂里透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韩雪清走到窗边，将传讯符放在窗台上，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上面母亲绣的缠枝莲纹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抬手，解开了腰间的玉带，又伸手到背后，轻轻拉开了束胸锦带的活结——缠了一天的锦带松开时，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肩膀和胸口的酸胀感瞬间缓解了不少。
她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青阳城的样子。青阳城的街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夏天的时候，叶子长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韩家的老宅在城东边，院子里有一棵老海棠树，是她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种的，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粉色的花。她还记得，每次寒脉症发作后，父亲都会抱着她坐在海棠树下，给她讲昆仑山上的故事，说那里有终年不化的冰雪，也有能治百病的灵药。
现在，父母终于炼成了九生冰清丸，她的寒脉症终于能被压制了。
韩雪清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放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正是之前查到的司徒玉佩。玉佩是青白色的，上面刻着司徒家的族徽，边缘处有一道细微的剑痕，那是之前查线索时发现的破绽。她指尖轻轻划过那道剑痕，心里想着：到了青阳城，一定要查清这枚玉佩的来历，还有司徒家到底在谋划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韩雪清心里一惊，赶紧将荷包收进怀里，又迅速系好束胸的锦带——虽然知道可能是沈青或者萧辰，但她还是不想暴露身份。她走到门边，轻声问：“是谁？”
“是我，沈青。”门外传来沈青的声音，“我刚才回房后，想起你可能没有厚被子，就把我的厚外套拿过来了，晚上盖着能暖和些。”
韩雪清松了口气，打开门。沈青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件灰色的厚外套，见她开门，笑着递过来：“你房间的被子看着挺薄的，夜里温度低，你盖着我的外套，免得着凉。”
“谢谢你，沈师姐。”韩雪清接过外套，心里暖暖的。她没想到沈青会这么细心，连被子薄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不用谢，都是同伴。”沈青摆了摆手，目光扫了一眼韩雪清的袖口，“你的袖口我明天一早来取，你别忘记了。”
“我记住了，明天一早我等你来。”韩雪清点头。
沈青又叮嘱了几句“早点睡”，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韩雪清关上门，将厚外套放在床上，走到窗边，拿起传讯符，轻轻贴在胸口。父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喜悦和期盼，让她心里充满了力量。
她走到床边坐下，将厚外套盖在腿上，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像一个银盘挂在天上，洒下的月光温柔而明亮。韩雪清心里想着，明天回清心宗禀报师尊，然后和同伴们一起去青阳城，见到父母，服用九生冰清丸，再和大家一起查清司徒家的秘密……这一切，都让她充满了期待。
她将传讯符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和司徒玉佩放在一起，然后躺到床上，盖好薄被子和沈青送来的厚外套。被子里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外套上则有沈青身上的皂角香，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窗外的虫鸣声渐渐消失了，远处的更声又响了起来，“咚——咚——咚——”，三更天了。韩雪清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青阳城老宅里那棵海棠树的样子，还有父母站在树下，等着她回家的身影。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因为寒脉症而辗转反侧。因为她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希望，是陪伴，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开始。而青阳城之行，一定会成为她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