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黑暗。废弃的排水管道如同城市的静脉淤塞物，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污水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鞋袜不断侵蚀着体温。
凌一凡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的钝痛和手臂伤口的灼热。混沌能量近乎枯竭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目眩，只想就此瘫倒在这污秽之地。
王大锤在一旁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后怕，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管道里格外清晰，他嘴里反复喃喃着“对不起”，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触发警报和险些被杀的惊惧中恢复。
苏小婉脸色苍白，紧紧抱着怀里抢救出来的便携终端和几块硬盘，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宝贵数据，也是此刻唯一的希望。她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管道深处，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清道夫”从污水中冒出来。
唯有冷月，依旧保持着近乎非人的冷静。她迅速检查了四周环境，用微光手电确认了管道走向和结构稳定性，并布置了几个简易的震动感应警报器在来路方向。
“不能停留太久。”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Aether的追踪不会停止。他们甚至可能调动市政管网监控系统。必须尽快找到临时落脚点，分析数据。”
她看了一眼状态极差的凌一凡和近乎崩溃的王大锤，眉头微蹙，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两支高能量营养剂和一小瓶缓解精神刺痛的喷雾扔给他们。
“补充体力，处理伤口。我们没有时间休息。”
凌一凡接过喷雾，对着太阳穴喷了几下，一股清凉感暂时压下了剧烈的头痛。他咬开营养剂的封口，将那味道寡淡却能快速提供能量的糊状物挤进喉咙，感受着一丝微弱的热量在冰冷的体内化开。
王大锤也有样学样，机械地补充着能量，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些。
“跟我来。”冷月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向着管道下游走去。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时速的突围只是日常训练。
四人在黑暗恶臭的管道中艰难跋涉了将近半小时，终于发现了一个通向地面的、锈蚀严重的维修铁梯。冷月小心地推开头顶沉重的井盖，确认外面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后巷，这才示意众人跟上。
重新呼吸到地面冰冷但相对清新的空气，众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依然暴露在城市的监控网络下。
冷月没有选择任何需要身份验证的场所，而是带着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在窄巷和废弃建筑之间，最终潜入了一栋似乎等待拆迁的老旧居民楼。楼内大部分住户早已搬空，断水断电，反而成了灯下黑的盲区。
他们找了一间相对完整的空屋，用家具堵住门口，拉上仅存的破烂窗帘，这才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这里不能久留，最多两小时。”冷月迅速布置好简易的反侦测装置，然后立刻将苏小婉怀里的终端和硬盘连接起来。
屏幕上再次亮起幽蓝的光芒，那些从科莱恩研究所和四号安全点服务器中抢救出的数据碎片开始被快速读取、重组、解析。
这一次，没有了安全点舒适的环境，只有手电筒和屏幕的微光，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警笛声（不知是否与他们有关），气氛更加压抑和紧迫。
数据恢复和破解的过程比在四号点时更加艰难，许多文件损坏严重，加密方式也更为古怪，甚至带有某种自毁陷阱。冷月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不时需要调用效率至上之前提供的部分解密协议进行辅助。
凌一凡和王大锤帮不上忙，只能紧张地守在门口和窗口，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远处的车声或脚步声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冷月的手指猛地停顿了一下。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屏幕上，一份残缺不全、带有明显Aether公司内部格式标记的文档被强行破解展开。文档的标题栏赫然写着：
【项目名称：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phase II-b】
【权限等级：omega-7 (绝密)】
【关联项目：‘方舟’(Ark), ‘基石’(Keystone)】
“普罗米修斯计划……第二阶段b？”凌一凡凑近屏幕，心脏怦怦直跳。他们之前只知道这个名字，此刻终于看到了具体的文件！
文档内容支离破碎，大量关键部分被涂黑或损坏，但仍有一些触目惊心的词句残留下来：
【……phase II-b 目标：优化‘火种’(Ember) 催化效率，提升‘燃料’(Fuel) 能量转化率与稳定性，降低‘残渣’(Slag) 产出……】
【……‘摇篮’(cradle) 第七扇区能量波纹模拟度提升至17.4%，‘载体’(Vessel) 适应性提升12.7%，但‘精神崩解’(psychic dissolution) 发生率仍高于阈值……】
【……‘深渊’(Abyss) 样本活性异常，注入后‘燃料’不稳定指数飙升……建议暂缓……】
【……全球‘播种点’(Seedbeds) 运行数据汇总显示，北美‘收割者’(Reaper)-03、东亚‘沉默’(Silence)-07、欧洲‘熔炉’(Forge)-01 产出稳定……南美‘雨林’(Jungle)-02 发生‘污染’(contamination) 事件，已启动‘净化’(purge) 程序……】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击着众人的神经。
“火种”……指的难道是那种危险的药剂？
“燃料”……是那些被强行催化、燃烧生命的能力者？或者就是他们的生命能量本身？
“残渣”……是像那个年轻人一样枯竭而死的失败品？还是指能量被抽取后的某种副产品？
“摇篮第七扇区”……再次证实了遗迹能量的核心作用！
“深渊样本”……是否就是指“第七深渊”？那活性异常意味着什么？
而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全球播种点”、“收割者”、“沉默”、“熔炉”、“雨林”这些明显是代号的名词，以及“产出稳定”、“污染事件”、“净化程序”这些冰冷如同描述工厂流水线故障的术语！
Aether公司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根本不是一个孤立的、仅限于海都市的项目！这是一个庞大的、全球性的、系统化的阴谋！他们在世界各地都设有类似科莱恩研究所这样的“播种点”，像工厂一样“生产”和“收割”着什么！失败品则被“净化”！
“他们……他们把人都当成了什么？！”苏小婉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南美“雨林-02”的“污染”和“净化”，背后可能是无数条被抹杀的生命！
“能源。”冷月的回答冰冷而残酷，她调出了另一份破碎的物流清单和能源报告，“看这里。”
【‘方舟’项目-能源补给清单（部分）】：
【接收单位：方舟核心-‘灯塔’(Lighthouse)】
【物资类型：高密度生物能量电池（‘燃料’提纯封装体）】
【数量：……（数据损坏）……】
【来源：全球各‘播种点’（详见附件-prometheus-output-Summary）】
另一份模糊的图表则显示，某种巨型设备的能量消耗曲线，与标注为“prometheus-Global-Network-output”（普罗米修斯全球网络输出）的曲线高度吻合，呈现出周期性的峰值和低谷。
“生物能量电池……用提纯后的‘燃料’……给‘方舟’项目供能？”凌一凡感到一阵恶寒。所以那些服用药剂的人，他们的生命和能量，最终只是被当成“电池”来消耗？为了驱动那个神秘的“方舟”项目？
“方舟……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庞大而……邪恶的能源？”王大锤喃喃道，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数据不足。”冷月眼神幽深，“‘方舟’项目的保密等级甚至高于‘普罗米修斯’，所有核心数据都独立存储，物理隔离。但这些能量流向不会错。我们之前猜测的‘生物电池’方向，是正确的，而且规模远超想象。”
她快速切换着屏幕，将解析出的碎片化信息进行整合。一张模糊却令人震惊的全球地图渐渐被勾勒出来，上面标记着数个光点，对应着“收割者”、“沉默”、“熔炉”等代号，如同星辰般散布在世界各地，但又隐隐呈现出某种特定的分布规律。
而海都市的科莱恩研究所，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点，代号可能是“Silence-07”（沉默-07）或其一部分。
“他们的网络已经铺开很久了……”苏小婉感到一阵无力感，对手是一个笼罩全球的庞然大物。
“不仅仅是网络。”冷月放大了一份带有Aether公司LoGo和军方标识的联合文件残角，“看这个。”
文件内容关于“高风险技术共享与军事应用评估”，提到了“普罗米修斯产物”在“极端环境作战”、“敌后渗透与破坏”、“非对称打击”等方面的“潜在应用价值”，并提到了“与‘清道夫’系统的协同作战测试”。
“他们不仅自己在搞，还在和军方合作？甚至可能已经将部分‘产品’武器化了？”凌一凡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Aether公司的私人武装“清道夫”，甚至可能包括……
他不敢再想下去。
数据的冰山一角，已经展现出一个庞大、黑暗、牵涉全球的恐怖计划。将人类作为能源电池，与遗迹的危险力量结合，甚至可能涉及军方背景……这一切的背后，那个所谓的“方舟”，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应对某种末日危机？还是纯粹为了某个集团或个人的疯狂野心？
而那个被束缚在科莱恩研究所地下的恐怖存在，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方舟”的动力源？还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副产品？亦或是……别的什么？
越来越多的疑问，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发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
“效率至上。”冷月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需要‘普罗米修斯’计划全球网络节点的详细坐标、兵力部署及能量输送路线。以及，‘方舟’项目的所有非核心信息，包括其所在地的推测范围。”
这一次，加密频道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
良久，幽绿色的代码才缓缓浮现：
【请求涉及多项 omega 级权限及跨大陆实时监控数据。计算资源消耗巨大。】
【作为交换，要求共享科莱恩研究所地下异常能量实体（基于你们提供的能量峰值数据暂命名：Entity-K-01）的完整能量结构分析报告（尤其是其与‘混沌能量’的交互数据）。】
【是否接受？】
条件变得更加苛刻和危险。不仅索要凌一凡的混沌能量数据，更是直接盯上了那个恐怖的地下实体！
冷月看向凌一凡，眼神复杂。
凌一凡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交换条件，又想起黑暗中那双注视着他的非人眼眸，最后目光落在那些标注着“全球播种点”、“净化程序”、“生物电池”的残酷数据上。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攥紧了依旧麻木的拳头。
“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