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醒时，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的槐树叶还带着潮气——是昨天傍晚他从巷口的槐树上摘的，本想带给陈阳看，后来忙着修卡盘倒忘了。他摸过床头的工装，指尖先碰到了口袋里的温热，是早上出门前，妈妈塞给他的两个煮玉米，用棉布包着，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走到巷口时，陈阳正蹲在自行车旁，手里拿着块橡皮胶，眉头皱着。旧自行车的后胎瘪了半截，车辐条上还沾着点泥，显然是早上骑车时轧到了碎石子。“胎漏了，得明天找隔壁大爷补。”陈阳看见他，把橡皮胶塞回帆布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落在傅星手里的棉布包上，“这是啥？”
“我妈煮的玉米，甜口的，给你带了一个。”傅星把棉布包递过去，里面的玉米还热着，隔着布都能闻到香味。陈阳接过来，指尖碰到傅星的手，温热的触感像晨露落在皮肤上，他赶紧攥紧棉布包，“谢谢，我早上就喝了碗粥，正饿着呢。”两人并肩往车间走，巷口的风带着点早饭的香气，傅星看见陈阳的帆布包侧面，还挂着昨天那块擦车床的棉布，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
“昨天老车床的导轨，你擦的时候没蹭到手吧？”傅星忽然问，想起陈阳指尖嵌着机油的样子，心里总有点惦记。陈阳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那罐柠檬水，罐口的软木塞还是傅星上次换的，“没蹭到，我擦的时候慢，就是机油味洗了两回手还在。”他拧开软木塞，递给傅星，“你喝口，今天有点热。”傅星接过，喝了一口，柠檬的清香混着凉白开的清爽，顺着喉咙滑下去，比车间的凉水舒服多了。
到车间时，老王已经把吊扇打开了，风里裹着机油的味道，吹得墙上的安全生产标语微微晃动。李师傅蹲在车间角落的旧铁柜旁，手里拿着串钥匙，看见两人进来，赶紧招手：“星子，阳阳，过来搭把手。”两人走过去，才发现铁柜后面是个窄窄的门，门上的油漆掉得只剩斑驳的红，门楣上写着“零件库”三个字，字迹都模糊了。
“这库好几年没整理了，里面堆的旧零件，有些还能用，你们今天把能用的归置到西边的架子上，不能用的就归到一起，下周让收废品的来拉。”李师傅把钥匙递给陈阳，“里面黑，我给你们找了个手电筒，小心别磕着。”陈阳接过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个旧的铜铃铛，晃一下就发出“叮铃”的轻响，是以前车间老仓库的钥匙，傅星小时候来车间找爸爸时见过。
推开零件库的门，一股混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比农机站的老瓦房更浓。陈阳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扫过，照亮了满架子的零件——生锈的螺栓、缺了齿的齿轮、旧的刀具，还有几个蒙着布的箱子，堆在角落，上面落满了灰。“我先把架子擦一擦。”傅星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新的棉布，是妈妈昨天刚给他的，本来想用来包玉米，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陈阳拿着手电筒，帮傅星照着架子，光柱里的灰尘像细小的萤火虫，慢慢飘着。傅星擦架子时，动作很轻，怕把上面的小零件碰掉，陈阳就伸手扶着架子的边缘，偶尔帮他把松动的零件往里面挪一挪。“小心点，这个架子有点晃。”陈阳忽然说，伸手抓住傅星的手腕，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刚才傅星踩在一个小木箱上，木箱有点不稳，差点歪了。傅星的手腕被陈阳握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点凉，他愣了一下，赶紧说“没事，我站稳了”，陈阳才松开手，指尖还蹭到他的袖口，像片羽毛轻轻划过。
整理到中间的架子时，傅星在一堆旧刀具里翻到了一个活扳手，扳手的手柄是木质的，已经磨得发亮，靠近扳手口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缺口。“这个扳手好眼熟。”陈阳凑过来看，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在缺口上，他忽然笑了，“这是我爷以前用的扳手！他以前修农机时，总用这个，手柄上的缺口是他当年拧螺栓时磕的，我小时候还拿着玩过，后来爷爷走了，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在这儿。”
傅星把扳手递给陈阳，陈阳接过来，手指轻轻摸着木质手柄，动作很温柔，像在摸一件宝贝。“我爷总说，干活要仔细，一把好工具能用上一辈子。”陈阳的声音放得很轻，手电筒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里的光，“要是他知道我现在也能修零件，应该会高兴。”傅星看着他，心里有点软，“肯定会的，你修卡盘、修齿轮都很仔细。”陈阳抬头看他，笑了笑，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刚好照在傅星的耳尖上，有点红。
两人继续整理，傅星搬一个装螺栓的木箱时，箱子太重，他刚提起来，手臂就晃了一下。陈阳赶紧伸手帮他扶着箱子的侧面，“我帮你抬，别闪着腰。”两人的手在箱子上碰到，傅星的手比陈阳的热，陈阳的指尖有点凉，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又很快移开。搬到西边的架子旁，傅星放下箱子，才发现陈阳的工装肩上沾了层灰，是刚才搬箱子时蹭的。他没多想，伸手帮陈阳拍了拍，“肩上有灰。”陈阳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肩膀，“谢谢”，声音比平时轻了点，傅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耳尖有点发烫，赶紧转身去翻另一个箱子。
中午去食堂吃饭，傅星打了两份土豆炖豆角，还多要了一个馒头——陈阳早上只喝了碗粥，肯定没吃饱。两人坐在车间角落的旧桌子旁，傅星把馒头递给陈阳，“多吃点，下午还得整理半天。”陈阳接过馒头，从帆布包里掏出傅星早上给的玉米，“这个玉米我还没吃，咱们分着吃。”他把玉米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傅星，玉米的香味更浓了，傅星咬了一口，甜汁在嘴里散开，比家里煮的还好吃——大概是因为和陈阳一起吃的缘故。
陈阳吃玉米时，嘴角沾了点玉米须，傅星看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帮他擦掉了，“嘴角有玉米须。”指尖蹭到陈阳的嘴角，有点软，陈阳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哦，谢谢”，然后赶紧低头吃玉米，耳朵尖悄悄红了。傅星也赶紧低头，假装看手里的馒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下午整理到最里面的架子时，傅星在一堆旧零件下面，发现了一个齿轮——铸铁的，比巴掌大一圈，齿牙上有点磨损，却没生锈，显然以前保养得很好。“李师傅，你看这个齿轮能用吗？”傅星把齿轮抱出来，李师傅走过来，用手指摸了摸齿牙，“这个齿轮好啊，是以前进口的，材质硬，就是齿牙有点磨，你们俩修修，新到的那台铣床正好缺个备用齿轮。”
两人把齿轮搬到铣床上，傅星先拿砂纸打磨齿牙上的毛刺，陈阳则蹲在铣床旁边，调参数。“转速别太快，不然容易崩刀。”陈阳一边看铣床的刻度盘，一边说，手指轻轻碰了碰调节旋钮，“调到800转就行。”傅星点头，把齿轮固定在工作台上，固定的时候，螺栓有点紧，他拧了两下没拧动，陈阳就过来帮他扶着扳手，“我帮你按着，你使劲。”两人的手一起搭在扳手上，傅星能感觉到陈阳的手在用力，指关节有点泛白，他跟着使劲，“咔嗒”一声，螺栓终于拧紧了。
铣床转起来时，发出嗡嗡的声响，铁屑像小火花一样溅出来，落在工作台上。傅星扶着齿轮，陈阳操控着铣床的手柄，慢慢移动铣刀。忽然，一片铁屑朝陈阳的手飞过去，傅星下意识伸手挡在陈阳手前面，铁屑落在他的工装上，烫出个小小的黑印子。“小心！”傅星说，陈阳赶紧停下铣床，拉过傅星的手看，“烫到没？”傅星摇头，“没事，工装厚，没烫到肉。”陈阳还是不放心，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块擦车床的棉布，帮他擦了擦工装烫到的地方，“下次离远点，铁屑烫人得很。”傅星看着陈阳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你也小心点。”
修齿轮花了一个多小时，修好后，两人把齿轮拿下来，李师傅看了，满意地点头：“好，修得好，跟新的一样。”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递给老王一盒，又给傅星和陈阳每人递了颗水果糖，“辛苦了，歇会儿再清点。”傅星接过糖，是橘子味的，他放在口袋里，想留着回家吃——或者下次和陈阳一起吃。
清点零件时，两人趴在车间的旧桌子上，桌子有点小，傅星把账本往陈阳那边推了推，“你看得清吗？”陈阳点头，头靠得很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陈阳的头发上，有点浅，像撒了层金粉。傅星能看见陈阳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的，像两只停在脸上的蝴蝶。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赶紧低头看账本，“这个m12的螺栓，数量对吗？”陈阳凑过来看，“对，刚才数过了，一共二十个。”声音就在傅星耳边，温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耳朵，傅星的耳朵更红了，赶紧把账本翻了一页。
快收工时，陈阳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布袋，递给傅星，“这个给你，是我姐昨天做的糖蒜，泡了半个月，应该不辣了，配馒头好吃。”小布袋是粗布的，上面绣着朵小菊花，是陈阳姐姐绣的，傅星接过，能闻到里面传来的蒜香，还有点甜，“谢谢，我妈也喜欢吃糖蒜，回去给她尝尝。”陈阳笑了，“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
下班的时候，陈阳推着瘪了胎的自行车，傅星走在他旁边，两人并肩走在路边。傍晚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两条靠在一起的线。路边的玉米地已经比中午时更绿了，风吹过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悄悄话。
“今天整理零件库，看到你爷爷的扳手，你好像很高兴。”傅星说，陈阳点头，“嗯，没想到还能找到，我想明天把它带回家，好好擦擦，以后干活也能用。”傅星笑了，“好啊，下次修零件，就能用你爷爷的扳手了。”陈阳看了他一眼，眼里闪着光，“要是爷爷在，肯定会教我们怎么用它拧紧螺栓，他最会修这些了。”
走到巷口，傅星停下脚步，“我到家了，明天见。”陈阳点头，“明天我早点来，咱们先把自行车胎补好，再去车间。”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朝傅星笑了一下，“糖蒜要是太辣，记得告诉我。”傅星站在原地，看着陈阳的背影，直到他拐进前面的巷子，才转身回家。
回到家，傅星把糖蒜拿出来，递给妈妈，“这是陈阳姐姐做的，您尝尝。”妈妈打开布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嗯，好吃，甜滋滋的，不辣。”傅星也捏了一颗，放在嘴里，甜中带点酸，还有点蒜香，配着晚上的馒头，特别下饭。他想起下午在车间，陈阳帮他擦工装的样子，还有帮他擦掉嘴角玉米须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吃完晚饭，傅星去拿工具盒，想把今天用的扳手放好。打开工具盒，他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个小铁片——是今天在零件库捡的那种薄铁片，被磨成了小小的月亮形状，边缘很光滑，没有一点毛刺。他知道是陈阳放的，心里暖暖的，把小铁片拿出来，放进抽屉里——和铜卡、电影票根、槐树叶放在一起。抽屉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每一件都带着陈阳的味道，像一个个小小的秘密，藏着他心里的欢喜。
傅星躺在床上，窗外的蝉鸣比昨天轻了点，大概是天快黑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还没拆，糖纸的香味透过口袋传过来。明天还要和陈阳一起补自行车胎，一起整理零件库，一起用他爷爷的扳手修零件，还要吃陈阳姐姐做的糖蒜。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像陈阳泡的柠檬水，又像今天吃的煮玉米，甜滋滋的，暖到了心里。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见明天的晨光里，陈阳推着补好胎的自行车，帆布包里装着爷爷的扳手，还有新带的糖蒜，朝他走过来，笑着说“傅星，咱们走”。风里会有玉米叶的香味，会有陈阳身上的机油味，还有糖蒜的甜香，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就是他心里最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