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源头,祭坛之下,气氛凝滞如万古玄冰。
罡煞门巨斧大汉那足以开山断岳的全力一击,被一片轻飘飘的彼岸花瓣无声抹去,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了在场所有修士的心头。狂傲如罡煞门,诡谲如幽魂殿,锐利如流云宗剑修,此刻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凝重。
那佝偻垂钓的守泉人,其手段已然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那不是对抗,不是防御,而是近乎于“规则”层面的抹除!真仙后期体修的倾力一击,在其面前,渺小得如同孩童挥舞的稻草。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压抑的躁动。
“骷骨老鬼,流云宗的小子,都看到了吧?”罡煞门巨斧大汉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凶狠地扫过幽魂殿与那名流云宗剑修,“这老怪物邪门得很!单打独斗,咱们谁也别想占到便宜!不如暂且联手,先破了这鬼禁制,至于神乳归属,各凭本事,如何?”
他虽鲁莽,却并非无脑。深知此刻再内耗,只会让那守泉人坐收渔利。
骷骨真人眼眶中鬼火跳跃,阴恻恻地道:“联手?可以。不过,谁打头阵?莫非你鲁罡还想再试试那花瓣的滋味?”他言语中带着讥讽,显然不愿当这出头鸟。
那流云宗剑修青年,名为凌霜,此刻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冰棱相击:“祭坛禁制玄奥,强攻绝非上策。此地道韵流转,与那彼岸花、冥河水乃至这守泉人皆为一体。需寻其节点,或可有一线机会。”他目光锐利,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
三方势力各怀鬼胎,彼此忌惮,更忌惮那深不可测的守泉人,一时间竟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无人敢再轻易出手试探,生怕步了罡煞门的后尘。
而隐匿在彼岸花丛深处,气息与死寂环境完美融为一体的韩立,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心脏平稳地跳动着,神识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捕捉着场中每一丝细微的能量变化与气息波动。
“混乱……还不够。”他心中冷静地判断。这三方虽然对峙,但并未真正乱起来,守泉人的注意力恐怕还未被完全吸引。他需要一把更烈的火,将这潭死水彻底搅浑!
他的目光,悄然锁定了幽魂殿四人中,站在骷骨真人侧后方,那个气息略显浮躁、眼神不断在祭坛和流云宗凌霜身上扫视的灰袍修士。此人修为在真仙初期顶峰,似乎是急于表现,心神并不如其他人沉稳。
机会!
韩立指尖,一缕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灰芒悄然流转——正是那得心应手的元磁神光,但这一次,他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将其凝聚成一股极其隐晦的、带有扰乱心神、放大内心欲望波动的奇异力场,如同无形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名灰袍修士蔓延而去。
同时,他另一只手捏碎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无色无味的“惑心尘”。此物并非毒药,却能随风飘散,潜移默化地影响低阶修士的心智,使其更容易冲动。
那幽魂殿的灰袍修士,正因门内长老(骷骨真人)的谨慎而感到些许不耐,忽然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看向流云宗凌霜那“故作清高”的眼神也愈发不顺眼,尤其是对方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更让他觉得如同被针扎般难受。而祭坛上那株道韵彼岸花散发的诱惑,在此刻也仿佛放大了数倍,不断撩拨着他的贪婪。
就在这时,凌霜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并展示流云宗的底蕴,翻手取出了一面古朴的青铜罗盘,罗盘上指针飞速旋转,散发出道道清光,开始仔细推演祭坛周围的道韵流转与禁制节点。他此举本是为了寻找破绽,但在那被元磁神光与惑心尘影响的灰袍修士眼中,却成了对方要抢先夺宝的信号!
“想独吞?做梦!”灰袍修士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猛地发出一声尖啸,不顾骷骨真人的呵斥,手中一面招魂幡悍然祭出,化作一道扭曲的鬼影,直扑凌霜的后心!同时,他另一只手甩出三颗阴雷珠,并非攻向凌霜,而是砸向了凌霜与祭坛之间的空地,试图阻挠其推演!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放肆!”凌霜虽在推演,但剑修的本能让他反应极快!背后长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冰冷刺骨的剑虹,瞬间将那道鬼影绞碎!剑势不减,直指那灰袍修士!他本就对幽魂殿这群阴邪之辈无甚好感,此刻被偷袭,更是杀意凛然。
“住手!”骷骨真人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家弟子如此沉不住气,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被流云宗的人斩杀,只得硬着头皮,挥动骨杖,打出一道惨绿色的鬼火,迎向凌霜的剑光。
“哈哈哈!打得好!早就看你们这些玩鬼的不顺眼了!”罡煞门的鲁罡见状,非但不劝,反而唯恐天下不乱地大笑起来,他虽未直接动手,却带着两名弟子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血煞力如同烘炉,灼烧着周围的阴气,隐隐对幽魂殿形成了压迫之势,显然是想趁乱施压。
刹那间,流云宗与幽魂殿战作一团!剑光森寒,鬼啸凄厉,能量碰撞的爆鸣不断响起!罡煞门在一旁虎视眈眈,气机牵引之下,整个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混战!
而也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一直如同石像般垂钓的守泉人,那握着骨制钓竿的、干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并非攻击,也非防御,更像是因为水下的“鱼儿”被水面的混乱惊扰,而下意识做出的、极其细微的调整。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动!
对于一直将全部心神锁定在守泉人身上、神识感知敏锐到极致的韩立而言,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机会!
守泉人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战,极其短暂地分散了那么一瞬!或许只有百分之一息,但对于早有准备的韩立来说,已然足够!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遁光,没有法力澎湃的爆发。他整个人如同融入了阴影,以一种超越了寻常遁术理解的方式——正是那结合了雷遁之速与空间感悟的三元磁影遁,但这一次,他将动静压制到了最低,只在原地留下了三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残影,真身却已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距离那黑色水潭仅有十丈之遥的一块怪石之后!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突破了之前试探的四十丈安全线,无限接近了那无形的死亡禁区!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水潭中散发出的、冻结灵魂的极致阴寒与轮回道韵!
守泉人似乎有所察觉,那佝偻的背影仿佛要转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立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他没有试图去攻击水潭,也没有去碰触祭坛,而是将全身法力、神识,乃至刚刚突破的真仙后期道果之力,以一种玄奥的频率,疯狂注入到手中的冥河令之中!
“嗡——!”
冥河令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一股精纯、古老、与这冥河源头同根同源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苏醒,轰然爆发!
与此同时,韩立凭借自身对雷霆之力的独特亲和,以及冥河令此刻散发出的同源气息为引,将他那缕早已准备好的、混合着冥河令气息的神识,如同最精准的鱼线,猛地“抛”向了那黑色水潭!
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的神识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再次“看”到了那水潭下的法则虚空,看到了那三滴被死亡锁链缠绕、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冥河神乳!
“引!”
韩立心中暴喝,将冥河令的权限催发到极致!那令牌上的蜿蜒河流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的幽光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并非去强行撕扯那死亡锁链,而是……轻轻地、巧妙地,在那三滴神乳下方,那由纯粹死亡法则构成的封印网络上,极其短暂地……“托”了一下!
就如同在绷紧的琴弦下,用巧劲轻轻一垫!
就是这一“托”!仿佛触动了某个精妙的平衡支点!
“啵!”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声响,在那法则虚空中响起。
其中一滴冥河神乳,因其本身蕴含的磅礴生机与道韵,在这平衡被极其微妙打破的瞬间,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死亡锁链最核心的束缚,如同熟透的果实般,从那条无形的“鱼线”上,被韩立的神识与冥河令的力量,精准地“钓”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超越了思维!
当守泉人那佝偻的背影似乎即将完全转过来的刹那,韩立已然得手!那滴冥河神乳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七彩流光,顺着那无形的联系,瞬间没入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用“空冥石”与“万年温玉”炼制而成的特制玉瓶之中!
玉瓶入手冰凉,瓶身瞬间布满了玄奥的七彩纹路,内部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磅礴的生机与道韵被牢牢锁住,没有泄露分毫!
得手!即刻远遁!
韩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去看守泉人是否已经完全转过身,更顾不上那还在混战的三方势力。在神乳入瓶的瞬间,他便猛地捏碎了藏在袖中的最后三张“幻爆符”!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假性能量爆炸,在三个不同的方向猛然炸响,狂暴的能量乱流与刺目的光芒瞬间遮蔽了那片区域,也暂时干扰了所有人的神识!
与此同时,韩立将三元磁影遁与雷遁术结合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融入空间褶皱的淡薄电光,并非直线逃离,而是以一种毫无规律的、瞬间变换了数十次方向的诡异轨迹,朝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幽冥河下游的方向,亡命飞遁!
“吼——!!!”
就在他身形消失的下一刹那,一声仿佛源自九幽地狱、蕴含着无尽愤怒与冰冷杀意的无声咆哮,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冥河源头!守泉人,终于……彻底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庞,干枯如同树皮,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空洞的、仿佛蕴含着无尽轮回与死亡的眼眸。他没有去看那混乱的战团,也没有理会爆炸的方向,那双眼眸,如同跨越了空间,直接锁定在了韩立最后消失的那个方位!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根一直垂钓的骨制钓竿。
而此刻,那混战中的三方势力,也被那恐怖的无声咆哮与守泉人骤然爆发的气息骇得停止了战斗,纷纷惊恐后退。当他们看到守泉人那空洞的目光望向远方,以及祭坛上似乎并无变化(他们尚未察觉神乳已失其一)时,先是茫然,随即,骷骨真人与凌霜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有人黄雀在后!”
“冥河令!是冥河令的气息!”
“追!”
惊怒交加的吼声响起,三方势力此刻再也顾不得彼此恩怨,几乎同时化作遁光,朝着韩立逃离的大致方向疯狂追去!冥河神乳的诱惑,足以让他们暂时放下一切!
一时间,冥河源头上空,遁光破空,杀气冲天!
而此刻的韩立,已然远遁千里之外。他脸色苍白,嘴角溢血,方才那瞬间的爆发与守泉人最后那隔空一“瞥”带来的精神冲击,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眼神却明亮如星,紧紧握着怀中那枚温凉如玉瓶。
一滴冥河神乳,已然到手!
前有未知的幽冥河下游险境,后有守泉人的无形锁定与三方势力的疯狂追杀。
真正的亡命之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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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0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