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下的狂欢只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军令就传遍了整个大营。
宿醉的头痛还没完全消退,士兵们已经麻利的收拾好行装,扑灭了篝火,将烤肉的香味和欢声笑语,连同那一地的狼藉,都留在了匈奴人的圣山下。
“都他娘的快点!匈奴人可不给咱们时间睡懒觉!”
赵破奴一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大声吼着催促手下。
霍去病和凌岳并排骑马站在高处,看着部队像一条黑色的长龙,再次向西开进。
一夜的休整,让这支军队的杀气藏得更深,也更加危险。
“兄长,我们下一个目标,是浑邪王下属的五个小王。他们分布在这一带的绿洲上,彼此相距不过百里。”
凌岳在马背上摊开一张兽皮地图,上面用木炭标注着最新的敌我态势,“打掉他们,浑邪王就成了瞎子和聋子。”
“那就打。”
霍去病的话很简单,他看着远处的天际线,眼神很冷,“传令下去,急行军,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第一个部落的炊烟。”
接下来的十天,汉军成了河西走廊所有匈奴部落挥之不去的恐惧。
汉军的铁骑毫无征兆的划过草原。
他们的速度很快,往往一个部落还没收到警报,汉军的箭雨就已经覆盖了整个营地。
霍去病的指挥才能在广阔的草原上得到了充分展现。
他总能发现猎物最脆弱的脖颈,然后俯冲而下,一击毙命。
他常常只带几百亲兵就敢冲在最前面,将敌人的阵型搅得天翻地覆。
而凌岳,则负责指挥后续部队。
霍去病负责撕开一个口子,凌岳就立刻指挥部队从这个口子涌入,分割包围,不给敌人任何喘息和重整的机会。
斥候小队在他的调度下,总能提前切断匈奴人的退路,或者在最关键的时刻,从敌人意想不到的侧翼杀出。
李敢一开始还想找机会证明自己,可几次下来,他发现自己连跟上他们的节奏都很难。
就在昨天,他们突袭一个拥有三千战士的部落。
霍去病率领骑兵从正面凿穿了敌阵。
李敢正想率部从侧翼扩大战果,凌岳的传令兵到了,军令只有八个字:“急行西北五里,下马结阵。”
李敢当时差点气炸了肺,放着眼前的功劳不要,跑去五里外喝西北风?
但他不敢违抗军令,只能憋着火赶到指定地点。
他累得半死刚布好阵,果不其然,一支数百人的匈奴溃兵正好慌不择路的撞进了他的包围圈,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全部生擒。
这种被人完全看穿,每一步行动都被提前安排好的感觉,让李敢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看着远处凌岳的帅旗,第一次在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意识到,自己和凌岳的差距,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终于不再主动挑衅,只是沉默的执行着每一道凌岳下达的、仿佛能预知一切的命令。
短短十天,五个匈奴小王被连根拔起。
他们的王帐被烧成了灰,牛羊马匹成了汉军的军粮,部落里的青壮要么战死,要么成了俘虏。
汉军的兵锋所过之处,只留下被鲜血染红的草场和冲天的黑烟。
这天傍晚,汉军攻破了最后一个目标部落。
战斗结束得很快,大部分匈奴人选择了投降。
疲惫的汉军士兵们在营地里清理着战利品,擦拭着带血的兵器,气氛有些沉闷。杀戮太多,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
凌岳走在被摧毁的营地里,空气中满是血腥和焦臭味。
他看到一个汉军小兵,正笨拙的用布条给一个吓得发抖的匈奴小女孩包扎腿上的伤口。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从俘虏营的方向幽幽传来。
那歌声很悲伤,不成调,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诉说。
起初只是一个人在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汇成了一股压抑的合唱。
“那帮匈奴人在鬼叫什么?”
赵破奴皱着眉走了过来,一脸晦气。
凌岳听到歌词,猛地站住了。他听懂了那歌词。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歌声在寒冷的风中飘荡,带着血泪。
那些跪在俘虏营里的匈奴老人和妇女,一边唱,一边用手捶打着胸口,脸上满是泪水。
他们的家园没了,亲人死了,牧场被占了。
这片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从此再也不属于他们。
凌岳的心脏猛的抽紧,一阵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在史书上读过这首悲歌,在无数的历史文献里分析过这场战争的意义。
那时,这只是几行冰冷的字,是他隔着两千年时空,在图书馆里研究的一段历史。
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他亲耳听着这首悲歌从那些失去家园的人口中唱出,亲眼看着他们脸上那种深到骨子里的痛苦。
现在的历史,有温度,有血肉,有撕心裂肺的痛。
那些冰冷的字,此刻变成了滚烫的血泪,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这就是战争。
一股复杂的感觉冲刷着他的心头,那是亲手参与并扭转历史的震撼。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沉重的责任感。
他忽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场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战争。
只有用最快的手段,把匈奴彻底打痛,打怕,打到他们再也爬不起来,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
一丝一毫的仁慈,只会让这悲歌在边境线上,年复一年的唱下去。
凌岳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激荡慢慢平复,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坚定和冰冷。
“凌哥,你怎么了?”赵破奴看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
“没什么。”凌岳摇了摇头,转身向霍去病的大帐走去,“传令下去,休整一夜,明天继续向西。浑邪王,应该快坐不住了。”
霍去病也听到了那首悲歌。
他站在帐门口,看着俘虏营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当凌岳走近时,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唱的,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
“是。”凌岳点头,“所以我们更要快。在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泪之前,结束这一切。”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凌岳。
两个人的目光在暮色中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怜悯,只为最终目标而存在的决绝。
又过了五日,大军抵达了一处巨大的废墟。
这里曾经是休屠王在河西最重要的王庭之一,但在之前的突袭中,被霍去病的主力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烧焦的帐篷骨架七零八落的插在地上,到处都是残破的兵器和遗弃的杂物。
空气里依然能闻到一股散不去的、混合着草木灰和皮肉的焦糊味。
“这烧得可真够干净的。”赵破奴感叹道。
大军没有停留,直接穿过了这片废墟。
就在队伍快要走出废墟边缘时,一个眼尖的斥候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稍微隆起的土堆喊道:“大将军,你们看那里!”
霍去病他们顺着斥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片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果然有个地方不太一样。
那是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圆形祭坛,比周围高出好几丈,就算被烧黑了,也还能看出个大概的架子。
祭坛周围到处都是兽骨和一些干巴巴的祭品,看着有点不对劲。
祭坛正中间,立着一个又高又大的东西,上面盖满了烟灰,太阳照在上面,隐约反着一点暗金色的光。
霍去病眼睛一眯,觉得那东西不简单。
他一挥手,对身后的人说:“过去看看。”
一行人催马来到祭坛前,翻身下马。
走近一看,祭坛比想象中大得多。
脚下的石板上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号,谁也看不懂。
祭坛中间那个大东西,糊满了厚厚一层黑灰,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亲兵好奇的走上前,抬手用胳膊上的甲胄在那东西表面使劲擦了一下。
刺啦——
黑灰哗啦啦的往下掉,一道金光猛地从擦开的地方射了出来,晃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眯上了眼睛。
等众人再睁开眼,才看清那黑灰下面,竟然是一尊巨大的金人,刚刚露出来的,只是它金灿灿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