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了自己与酒仙、枪仙共同的看法。
“顺其自然,倒是明智之举。”夫子沉吟片刻,忽然神色微动,带着几分打趣之意笑道:
“听说雪月剑仙向来遮面示人,年轻时唯独让青城山那位道剑仙见过真容。
如今却为了祁长治,肯摘下面具——莫非你也觉得这小师弟格外不同?”
“夫子德高望重,怎也说起这般玩笑话来?”李寒依身形微颤,眸光低垂,略带嗔意地反问。
“不过是闲谈几句,不必当真。”夫子笑意未减,眼中闪过一丝顽皮,“再者提醒你一句,眼下倾心你家师弟的姑娘可不在少数啊……”
说罢,身影一晃,已悄然离去。
留下李寒依独自伫立,心湖微澜。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起那个因师门卦语而困守青城、不敢下山的身影。
还有那一日在雪月城中,刹那领悟月夕花晨意境的少年……
许久,她轻轻一叹。
夫子走后不久,祁长治便从书院后山归来。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两人早早起身,共进早膳后便离开玄天侯府。
临行前,祁长治将宅邸钥匙交给管家,嘱咐仆役日常打扫即可,住不住随缘。
按他估算,一年能回大唐三四趟已是难得。
出得长安城外,雪月剑仙御剑凌空,祁长治则展开紫云翼腾身而起。
初见此术,李寒依不禁微怔。
这般奇特供法,她前所未见。
虽好奇来历,却并未多问。
半日后,二人已越过大唐边境。
苍穹之下,李寒依驻足凝望,白衣飘然,声音柔和却郑重:
“小师弟,接下来你要独自前往于阗国了,一路务必谨慎行事,切勿冲动莽撞。”
“魔宗少宗主无心,依师兄之见,该送回天外天去。”
“至于无双城之人,可稍加压制,替落霞长老出一口恶气,但也莫要做得太过。”
“师姐放心。”祁长治微笑点头,“枪仙师兄信中已有交代,我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他不再迟疑,双翼轻振,化作一道流光,直赴于阗方向而去。
李寒依伫立原地,望着祁长治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那身影在视线尽头缩成一点微光,方才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
于阗国,九龙寺深处。
“师兄,你可已向雪月城我爹他们传信求援?”
明黄色裙裾轻扬,少女怀抱长枪,眸光清亮,望向墙边那位身着劲装的青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青年点头:“数日前便已修书一封送去。”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师尊与二城主、三城主若得知此事,定会派人前来相助。”
这二人,正是出自雪月城的唐敛,以及枪仙之女司空千珞。
听罢,司空千珞神色稍缓,轻舒一口气。
旋即却又蹙起眉头,语气不忿:“那大觉禅师也太过分了些,无心和尚明明温良守礼,偏要说他是魔道余孽,非得赶尽杀绝。”
她冷笑一声,“还有无双城那些人,竟也跟九龙寺勾结一处,真是令人作呕。”
唐敛静静听着,眉宇间却未有太多波动。
片刻后开口:“师妹,无心确属天外天之人,这一点无法否认。”
“但我不信,魔门中人皆无可救药。”
他目光坚定,“明日大觉禅师将率众前往大梵音寺擒拿无心,你我不可袖手旁观。”
“我相信师尊他们也会站在无心这一边。”
司空千珞闻言重重点头:“师兄说得对!那和尚我瞧着顺眼得很,岂能让大觉那老秃驴把他抓走!”
语气刚烈,眼中怒火隐现。
唐敛却忽而皱眉,语气转厉:“你倒是义愤填膺,可别再像上次在三顾城美人庄那般莽撞行事。”
他盯着她,“若再这般胡来,回去之后,我不介意亲自登门,向你父亲如实禀报。”
这一次司空千珞是私自离城,倘若出事,他实在难以向枪仙交代。
更何况明日一战凶险非常,不得不提前敲打一番。
司空千珞吐了吐舌,随即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中长枪:“放心吧师兄,我自有分寸。”
话锋一转,她狡黠一笑:“不过嘛……你若不告我的状,我也不会跟酒仙提起,你在美人庄有个红颜知己的事。
前些日子你神神秘秘离开雪月城,怕不是为了偷偷见她?”
唐敛一愣,继而无奈摇头,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色深沉。
九龙寺内,罗汉殿烛火幽微。
一名僧人推门而入,恭敬跪地禀报:“住持,探子已确认,无心一行人现藏身于大梵音寺。”
蒲团之上,老僧闭目静坐,身形魁梧,虽年岁已高,然气息浑厚如山岳,令人不敢逼视。
此人正是九龙寺住持——大觉禅师。
闻声,他缓缓睁眼,眉头微蹙:“大梵音寺?”
“一个魔门余孽,躲去那种荒废古刹做什么?”
虽心生疑窦,却未多做揣测。
只沉声道:“传令下去,明日召集大怀、大悲等六位长老,随本座一同前往大梵音寺,捉拿此人。”
“是,住持。”僧人应声欲退。
临出门前又迟疑道:“另有一事……雪月城来的唐施主与司空施主已悄然离开寺庙,去向不明。”
大觉禅师摆了摆手,神情淡漠:“不必理会。”
“雪月城乃大离王朝武道首府,唐敛既是其门下弟子,必知是非轻重,断不会包庇邪道中人。”
他冷哼一声:“况且,明日无双城亦有人马赶到,届时联手围剿,万无一失。”
僧人躬身退出。
翌日清晨。
于阗国毕罗城外,乱石嶙峋的荒山上,一座破败寺庙孤零零矗立。
寺中佛堂蛛网横挂,尘灰堆积,神龛斑驳脱落,供奉的佛像早已锈蚀模糊。
一位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正跪于前,双手捧着一枚晶莹舍利,神色虔诚地将其安放入龛。
他面容俊秀,唇若涂朱,眉心一点朱砂痣格外醒目,头顶光洁,烙印着一圈晦涩符文,透出几分异样气质。
“小师父,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裹着蓝袍裘衣的年轻人环顾四周,满脸不解,“大梵音寺不是应在毕罗城里头吗?怎么跑这种荒山野庙来了?”
他气质如玉,不染俗尘,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雅致,仿佛画中走来的贵公子。
正是雪落山庄的主人萧寒。
而他另一个身份,乃是大离王朝的六皇子萧北河!
眼前的僧人,法号无心。
他的生父是叶鼎知,那隐于云外、掌控天外天的魔教之主!
“这里是我师父晚年修行之地。
他生于于阗国,我将他带回此处,也算叶落归根。”
“况且,此处才是最初的大梵音寺。
后来寺中出了一位名为破妄的高僧,佛法通达,修为超凡,声名震动于阗。”
“当时的于阗王亲自在毕罗城为他建庙立院,从此大梵音寺便迁往彼处。”
“而这旧寺,因无人照料,渐渐荒废冷清。”
听罢,无心轻声回应萧寒所问。
话音刚落,
山门外忽传来阵阵诵经之声,
夹杂着木鱼轻响,钟鼓齐鸣。
只见山脚之下,三百僧众盘膝而坐,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会。
随着众僧低声吟诵,天地之间佛音缭绕,声浪直传百里之外。
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芒汇聚成海,浮现在小山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己”字,远远望去,气势恢宏,震撼人心。
“是王人孙请来的僧人们到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动作倒是利索。”
一旁红衣少年忽然开口。
他容貌俊朗,黑发披肩,眉宇间透着一股少年人独有的锐气。
此人正是江南霹雳堂雷家子弟——雷无杰。
天生心思剔透,性情真挚坦荡。
正因如此,偶尔行事也显得有些莽撞天真。
“你这呆子,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雷无杰话音未落,
身边的萧寒已斜目一瞥,语气带责。
就在此时,众人只见天地梵音骤起,供奉在神龛中的舍利忽然迸发出万道金光。
在那光辉深处,竟浮现出一道模糊人影。
“这是……?”
雷无杰瞪大双眼,满脸惊异。
片刻后,光影凝实,显出一位身形微驼、面容慈祥的老僧。
老僧缓缓从佛坛走下,目光温和地望向眼前的小徒儿。
“师父!”
再见故人,十二年点滴涌上心头。
无心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恸,扑跪在地,放声痛哭。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萧寒与雷无杰也为之动容,胸中酸楚难抑。
此刻师徒重逢,自然有千言万语。
可惜忘忧大师以漏尽通之法现身——肉身虽灭,元神暂存,只为了却最后执念,方能真正解脱。
故而这相聚,不过刹那光阴。
二人对话皆涉禅理机锋,外人难以参透。
但忘忧大师为徒儿指明前路:此道无人可代行,唯有他自己一步步走去。
一切随心而行,莫回头,莫迟疑。
说罢,他对无心微微一笑,随即身形淡去,佛光散尽,终归虚无。
“师父——!”
无心嘶声呼唤,身体剧烈颤抖。
许久,他才缓缓起身,拭去眼角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