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儿那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在藏箭谷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他尚且稚嫩的身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独往边塞!
此言一出,连牛天扬都为之动容。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儿,那瘦小的肩膀仿佛要扛起千钧重担,心中五味杂陈,有骄傲,有心疼,更有难以言喻的担忧。
凤儿天赋异禀,心性坚韧,这半年来进步神速,但终究只是个孩子!
边塞局势错综复杂,官匪勾结,部落内斗,凶险莫测,让他独自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胡闹!”牛天扬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严厉,“你可知边塞如今是何等局面?那王县令既然敢与孙家勾结,公然杀人抓人,必是有所依仗,手段狠辣!草原内斗更是血腥残酷,阿依玛自身难保,你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搭上一条性命!”他上前一步,想要将小凤儿拉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我……”
“爷爷!”小凤儿却倔强地跪着不动,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执拗地迎着牛天扬担忧的视线,“孙儿知道凶险。但李老蔫叔不能白死,王老棍叔他们还在牢里等死!阿依玛若败,边塞烽火重燃,死的就不止是平安村的乡亲!孙儿在边塞长大,熟悉地形,认识很多人,更有阿依玛的金刀信物!孙儿去,比爷爷您目标更小,行动更便捷!”
他逻辑清晰,句句在理,竟让牛天扬一时语塞。
铁当兴看着这一幕,眼中精光闪烁。
他抬手示意牛天扬稍安勿躁,目光深邃地看向小凤儿:“凤儿,你且说说,若你去,打算如何行事?”
小凤儿显然早已在心中盘算过,闻言立刻答道:“回太师祖,孙儿打算分三步走。第一,快马加鞭,秘密返回平安村,先与李三叔等可靠之人取得联系,摸清那王县令与孙家的底细和罪证,再设法营救被关押的乡亲。第二,解决村中危机后,立刻北上草原,寻找阿依玛。凭借金刀信物,应当能见到她,了解汗鲁部内情,再视情况而定,或助她平叛,或另寻他法,务必稳住汗鲁部,不让边塞生乱。第三,若有可能,查清那王县令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指使!”
他条理分明,虽显稚嫩,却已初具谋略雏形,尤其是最后一点,直指问题核心,让铁当兴和牛天扬都微微颔首。
“思路尚可。”铁当兴评价道,但语气依旧凝重,“然则世事难料,计划再好,也赶不上变化。你孤身一人,实力虽有所成,但面对官军围捕、部落乱战,终究力有未逮。”
小凤儿眼神坚定:“孙儿明白。所以孙儿不会蛮干。救乡亲,可智取,或借助阿依玛可能提供的帮助;助阿依玛,亦非单凭武力,可寻其破绽,或借势而为。孙儿会见机行事,保全自身为先。”
看着孙儿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牛天扬心中剧烈挣扎。
他深知,这或许是磨砺凤儿最好的机会,让他真正经历风雨,快速成长。
边塞的危机,看似凶险,却也蕴含着机遇。
若能妥善解决,不仅能化解眼前灾厄,更能让凤儿树立威信,真正立足。
而且,正如凤儿所说,他目标小,熟悉环境,确实比自己这个“名人”前去,更容易打开局面。
可是……那毕竟是他徒儿的骨血!
是他付出了无数心血才培养至今的传人!
他如何能放心让他独自去闯那龙潭虎穴?
“师尊……”牛天扬看向铁当兴,声音艰涩,“凤儿他……终究年纪太小……”
铁当兴沉默了片刻,缓缓踱步到那尊挽弓巨像之下,仰头凝视良久,才喟然长叹:“雏鹰终须离巢,方能搏击长空。天扬,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他身负的血脉与命运,注定他无法平凡度日。此次边塞之劫,或许正是他命中的考验。”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看向牛天扬,又看向小凤儿,最终做出了决断:“凤儿,你既有此心,亦有此智,太师祖便准你前往!”
“师尊!”牛天扬急道。
铁当兴抬手阻止他,继续对小凤儿道:“但有三件事,你需谨记!第一,保全自身,乃首要之务!遇事不可逞强,量力而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第二,行事需隐秘,你的身份,在边塞亦不可轻易暴露,以免引来更大祸端。第三,”
他语气转为极其严肃,“若事不可为,或遭遇无法抵御之强敌,立刻放弃,退回宗门!宗门,永远是你的后盾!”
“弟子谨记太师祖教诲!”小凤儿重重磕头。
铁当兴又看向牛天扬:“天扬,我知道你担心。但宗门如今离不开你。吴惊雷蠢蠢欲动,大比在即,你若离开,我与英杰压力倍增。凤儿此行,虽是冒险,却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一步棋。他在边塞若能成功,声望鹊起,对你我这一脉,亦是极大的助力。”
牛天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着铁当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跪在地上、眼神坚定的孙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万千担忧,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既如此……便依师尊所言。”牛天扬沉声道。他走到小凤儿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双手用力抓住他尚且单薄的肩膀,目光深邃,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凤儿,”牛天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爷爷不能陪你同去,但你记住,你并非孤军奋战。”
他松开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火漆封口的信函,递给小凤儿:“此信,你收好。到了青龙县,若需借助官方力量,可持此信,去寻边军‘陷阵营’的校尉,赵千钧。他是我当年的旧识,为人忠义可靠,见信如见我,或可为你提供些许助力。”
小凤儿郑重地接过信函,贴身藏好。
他知道,这封信,或许关键时刻能起到大作用。
“另外,”牛天扬继续嘱咐,事无巨细,“此行路途遥远,你脚程要快,但更要谨慎。易容改扮,避开官道耳目。到了平安村,先找李三,莫要轻易相信他人。对付那王县令,证据至关重要,若能找到他与孙家勾结、贪赃枉法、乃至诬良为盗的铁证,便可扳倒他!至于草原之事……见机行事,阿依玛可信,但亦不可全信,部落之争,利益纠葛,你要心中有数。”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注意事项,一一叮嘱。小凤儿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将爷爷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爷爷放心,凤儿记住了。”
定计已毕,众人不再耽搁。铁当兴立刻安排心腹弟子,准备最快的马匹、盘缠、干粮,以及一些疗伤解毒的丹药。
牛天扬则亲自为小凤儿准备行装,将他那柄乌沉木短枪用厚布仔细缠好,又检查了弓矢箭囊。
临行前,牛天扬将小凤儿拉到一旁,避开众人,从贴身处取出一个更小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塞到小凤儿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凤儿,此物你收好,非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绝不可示人,更不可动用与之相关的任何力量。
记住,这是你最后的保命底牌,关乎……你的真正身世。”
小凤儿接过那冰冷的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繁复的、他看不懂的纹路。
他虽不明其具体用途,但从爷爷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中,明白此物关系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其与那封给赵千钧的信函一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
一切准备就绪。
天色已近黄昏,风雪似乎更急了些。
小凤儿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牧民皮袄,脸上也稍作修饰,掩盖了几分过于灵秀的容貌。
他背负短枪弓箭,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骏马。
牛天扬、铁当兴、孙英杰以及李三站在山门前为他送行。
“凤儿,一切小心!”牛天扬最后叮嘱,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
“爷爷,太师祖,二师伯祖,你们保重!李三叔,我们走!”小凤儿在马背上抱拳,目光扫过几位长辈,最后定格在牛天扬那充满担忧与期望的脸上,重重一点头,再不犹豫,一拉缰绳!
“驾!”
黑色骏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载着那瘦小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漫天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苍茫的官道尽头。
牛天扬久久凝视着孙儿消失的方向,任凭风雪扑打在脸上,一动不动,直到那马蹄声彻底被风雪吞没。
铁当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回去吧,天扬。相信这孩子。我们……也该准备应对宗门内的风雨了。”
牛天扬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所有的担忧与柔情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如冰的锐利与坚定。
“是,师尊。”
祖孙二人,一者北上,直面边塞的血雨腥风;
一者留守,应对宗门的暗流汹涌。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再次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