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咔叽!
常昊族长亲自将五人引至寨子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木屋。
木屋比寨中其他窝棚稍好，但也极为简陋，以粗木为架，覆以干草和泥巴，四面透风。
屋内空间狭小，仅容五张以干燥杂草简陋床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寨中条件艰苦，只能委屈几位在此暂歇了。若有任何需要，出门寻守卫通传一声，老朽定当尽力满足。”
常昊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确认族长走远，木屋周围再无他人窥探后，狂天野第一个放松下来，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倒在最近的一张草铺上，发出满足的叹息，
“哎哟喂……总算有个能躺平的地方了，虽然硌得慌，也比睡在石头地里强！”
章向阳宇则皱着眉头，小心地脱下早已破损不堪的靴子，露出满是血泡和水泡的双脚，苦笑道，
“确是比风餐露宿强些，只是这前程，依旧渺茫啊。”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和镣铐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哎，我说啊，”
狂天野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打破了沉寂，
“你们几个，到底怎么打算的？是走，还是留啊？”
他一边问，一边漫不经心地从墙壁上抠下一小块干泥巴，在指尖捻碎弹飞。
“什么怎么打算？”
章向阳宇揉着发胀的脚踝，头也不抬地反问。
“废话！当然是去不去那劳什子禁地深处啊！”
狂天野提高了音量，
“那老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神魔战场，什么不朽遗骸，听着是诱人，可那三关……他娘的，一听就不是给人过的！”
“……”
依旧没人立刻接话，阳海南坐在角落的草铺上，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枭叶则仰面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茅草，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仿佛神游天外。
于念生躺在靠门边的床铺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目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望着外面永恒昏沉的天空，
“……无论作何选择，我觉得，我们迟早还是要往禁地深处走一遭的。”
“嘿！于小友！！”
见有人搭话，狂天野猛地坐起身，指着于念生，
“不是我打击你啊！那族长说得明明白白，九死一生！不，是十死无生！咱们现在这德行，走路都费劲，去闯那三关？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我劝你还是清醒点，别被那虚无缥缈的出口冲昏了头！”
于念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按狂兄的意思，那我们就在此地，苟延残喘，混吃等死咯？”
“呵呵呵，如果天命不可违，在此地安稳度日，有何不可？”
狂天野理直气壮地反驳，
“他们不也在这里活了几代人吗？我们慢慢适应，总能活下去。”
“哼，安稳？”
章向阳宇终于抬起头，冷笑一声，抬了抬手腕上沉重的镣铐，
“狂兄，你莫要天真。即便他们一时愿意接纳我们，可长此以往呢？我们五人，手脚戴着封灵玄铁，无法劳作，纯粹是消耗宝贵粮食的累赘。在这食物极度短缺的地方，你觉得寨民们能容忍我们多久？非议与排挤迟早会来的。”
狂天野不屑地冷哼一声，
“实力为王！要是他们嫌老子吃得多不出力，老子就打到他服！看谁还敢哔哔！”
“武力压迫，终非长久之计。”
于念生摇头，
“即便他们表面屈服，暗地里的算计和敌意只会更深。而且，章兄说得对，每日挣扎在温饱线上，为了一口稀粥看人脸色，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狂兄，你真的甘心，真的受得了吗？”
“啊……”
狂天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他习惯了快意恩仇，恣意妄为，让他长期忍受这种憋屈，确实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那也总比现在就去送死强吧？好歹多活几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我认为，现在讨论去不去禁地，还太早了。”
章向阳宇试图缓和气氛，
“我们刚到此地，人困马乏，不如先休整几日，摸清寨中情况，再从长计议。”
“不，”
于念生却斩钉截铁地否定，
“正因前路艰难，才更需要尽早定下基调。是安于现状，还是搏一线生机，必须尽快决断。拖得越久，锐气越失，或许就真的再无勇气踏出那一步了。”
于念生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屋内四人，声音沉稳。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表决。我于念生，决定不久后前往禁地深处，搏那一线机缘。诸位，有谁愿与我同行？”
“……”
木屋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可闻。
片刻后，一个带着病态兴奋的声音率先响起，
“未知的旅途，既定的终局？不！是打破宿命的狂舞！定居的安稳如同腐朽的棺木，哪有冒险的鲜血来得甘美？算我一个！”
枭叶举起苍白的手，脸上洋溢着扭曲的喜悦。
紧接着，阳海南也抬起了头，那双看似憨厚的眼睛里，此刻却掠过一丝本能的渴望，他拍了拍胸口。
“还有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要去那里。”
“你们……你们真要去啊？！”
狂天野看着接连表态的两人，有些急了，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这也要去吗？”
“章兄，你的打算是？”
于念生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一直沉吟不语的章向阳宇，
章向阳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捋了捋胡须，
“章某一生，算计经营，攀爬权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究其根本，或许是少了那份敢于逆天而行的决绝之心。修仙之路，本就是与天争命！如今，机缘就在眼前，若因畏惧而裹足不前，那我这百年道心，才是真正蒙尘，再无寸进可能！”
他站起身，对于念生郑重拱手，
“于道友若不嫌弃，章某愿附骥尾，同行！”
“卧槽！你们……你们真全去啊！！”
狂天野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跳下床铺。他原本想着至少能有那么一两个打退堂鼓，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留下来摆烂，现在倒好，就剩他一个了！这还怎么玩？
“那么，狂兄，”
于念生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发出了最后的询问，
“你的决定呢？去，还是不去？”
狂天野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搓着手道，
“嘻嘻，那个……于小友，章兄，还有两位……你们看啊，要不这样？你们先去探路！要是你们真有人福大命大，走通了这一遭，恢复了修为，到时候再回来帮老子把这破镣铐解开！我狂天野对天发誓，必定将我毕生收藏，所有身家统统奉上！如何？这买卖划算吧？”
他这话一出，木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于念生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狂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坐在此地，坐收渔翁之利？”
章向阳宇更是直接嗤笑出声，语带讥讽，
“狂天野，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空口白牙就想让我们去替你卖命？你以为你那点家底，就能买动我们去走这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切！生什么气啊。”
狂天野被戳破心思，老脸一红，强辩道，
“又不是不给你们报酬！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要是你们真通过了，帮我解开镣铐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不费啥事！双赢嘛！”
“狂兄，”
于念生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或许还没完全认清我们如今的处境。我直言吧，我们五人此刻能在此地‘和平’商议，并非因为大家是什么善男信女，仅仅是因为我们都失去了修为，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可一旦……我们其中任何一人，侥幸恢复了修为。你觉得，届时局面还会如现在这般吗？”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狂天野瞬间打了个寒颤。
章向阳宇眼神闪烁，枭叶的笑容更加诡异，连阳海南都停下了掰手指的动作。
于念生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力量失衡之时，便是秩序重塑之日。到那时，拥有力量者，凭什么还要费心去帮助一个只想坐享其成、甚至可能成为隐患的人？
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于念生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目光平静地看着狂天野，
“狂兄，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拼死一搏，将希望握于己手，还是寄望于他人的承诺，将生死交予他人？我说到这里，如何抉择，由你。”
狂天野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挣扎无比。
“……妈的！”
半晌，狂天野猛地一跺脚，破口骂道，
“去！去他娘的！什么龙潭虎穴，什么妖兽守护，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那老家伙几句话唬住了不成？老子跟你们干了！！”
见五人终于达成一致，于念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他走到屋内那张唯一的破木桌旁，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陶碗，又取过旁边水囊，缓缓将清水注入碗中。
“哗啦! ”
清水在粗糙的陶碗中荡漾，映出屋内跳动的微光和五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好！！”
于念生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凝聚人心的力量，
“既然大家都决定前往禁地，那么，在抵达目标之前，我们五人，更需齐心协力！正所谓五人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前路凶险，若再各怀异心，互相猜忌，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他取出之前削尖用来防身的细小木刺，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清澈的水中，缓缓晕开，如同一朵绽放的微小红梅。
“今日，我等便以此水为盟！”
于念生目光灼灼，扫过其余四人，
“喝下这碗血水，在共同走出禁地、达成目标之前，暂放私怨，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 !”
章向阳宇看着于念生这番举动，心中暗赞此子心思缜密，手段老道。
这血盟虽无实际约束力，但在心理层面，却是一道强有力的羁绊，能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众人，防止有人出工不出力，甚至背后捅刀子。
“好！说得好 ! ”
章向阳宇第一个响应，上前接过陶碗，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混有于念生鲜血的清水，
“我章向阳宇，应了此盟！”
“妙哉！鲜血为引，命运交织！五人一心，其利断金！我枭叶，接下了这绝美的契约！”
枭叶兴奋地接过碗，如同品尝美酒般饮下一口。
阳海南也走上前，憨憨地接过碗，认真地说道，
“我阳海南，同意。”
最后，碗递到了狂天野面前。
他看着碗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淡红，啐了一口，最终还是接过碗，仰头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
“啧！行了！老子也没问题！”
粗糙的陶碗回到于念生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五道目光在空中交汇，虽然依旧带着各自的算计与保留，但一种临时的同盟关系，在这陋室之中，伴随着这碗血水初步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