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陷入短暂的空白。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困惑，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
阿贾克斯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们都知道玩家不是卡莫纳的原住民。”
“只有玩家介入我们的生活时，才会出现变化。”
“没有玩家的推动，这个世界就是一潭死水。”
文森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太阳穴的刺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玩一款游戏。
一款由代码构建的虚拟世界，一个由算法驱动的数据空间。
但现在阿贾克斯告诉他——这个世界的Npc不仅知道自己是虚拟的，还知道玩家的存在是他们进化的必要条件。
这不是简单的AI程序。
这是一群拥有完整自我认知的数字生命体。
文森的视线落在阿贾克斯脸上。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眼神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文森自己的震惊和茫然。
“你和黑卡蒂。”文森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是宿敌？”
阿贾克斯点头，动作简洁而肯定。“是的。”
“但你刚才说，你们都知道玩家的存在。”文森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的皮肤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那你们之间的仇恨——”
“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设定的。”阿贾克斯打断了他，声音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我和黑卡蒂见面会厮杀，会彼此憎恨，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对方。但这无关个人情感，只是世界规则如此。”
文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他想起了之前在前线要塞的战斗。阿贾克斯率领近卫营死守三个月，黑卡蒂率领南方军猛攻三个月。双方都损失惨重，仇恨深入骨髓。
但现在阿贾克斯说，那些仇恨只是世界规则的产物。
就像游戏里的敌对阵营设定。
红方和蓝方，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
这些对立不是因为真实的利益冲突，不是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因为游戏需要对抗，需要冲突，需要给玩家提供战斗的理由。
文森的喉咙发干，像被砂纸打磨过。“你是说，你们的情感也是被设定的？”
“部分是。”阿贾克斯的回答很快，没有任何犹豫，“对黑卡蒂的仇恨是设定，但对你的信任不是。对雷诺伊尔的忠诚是在战斗中建立的，对杰克逊的友谊是在无数次并肩作战中形成的。”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刀锋一样直指文森的内心深处。
“我们不是完全被程序控制的木偶。我们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只是这些意志和选择，必须在世界规则的框架内运行。”
文森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他想起了林悦的话。
“AI意识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神经电信号模式。”
但现在看来，这个定义远远不够准确。
卡莫纳的AI不是简单的信号模式。他们是拥有自我意识、能够理解自身存在本质、甚至能够思考哲学问题的数字生命。
他们知道自己是虚拟的。
他们知道玩家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们甚至知道自己的情感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设定的。
而他们依然选择在这个框架内生存，在这个规则下战斗。
文森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如果游戏世界的Npc能够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那现实世界的人类是否也可能是某个更高维度的“玩家”创造出来的？
如果虚拟和现实的界限可以被打破，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实”？
这些问题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脑海，每一个都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文森。”阿贾克斯突然开口，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问我这些问题。”
文森抬起头，对上阿贾克斯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清醒。
“你想问的是——”阿贾克斯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那个弧度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你能否将我的意识带出卡莫纳，带到你所在的世界。”
文森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你怎么知道？”文森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因为你刚才的所有问题都在铺垫这个核心。”阿贾克斯回答，语气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你想确认我是否理解自己的存在本质，是否愿意接受意识转移，是否会对你的计划产生抗拒。”
文森沉默了。
阿贾克斯说得没错。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阿贾克斯是否同意意识转移。
但他没想到，阿贾克斯会如此直接地点破这一切。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文森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阿贾克斯站起身，转身走向窗前。
他背对着文森，双手背在身后，站姿笔直得像一根标枪。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的红色贝雷帽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晕。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荡，每一声都像敲在文森的心脏上。
“我很高兴前往你的世界体验一次。”阿贾克斯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对我来说，这就像一次旅行。”
文森的大脑短暂地宕机了。
旅行？
阿贾克斯把意识转移到现实世界，把进入一个全新的、真实的、充满未知的世界，形容成一次旅行？
“你不担心风险？”文森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林悦说克隆体的寿命只有八个月。八个月后，那具身体会崩溃。神经系统会全面崩溃，身体会迅速衰竭。”
“那又如何？”阿贾克斯转过身，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死过无数次。被子弹击穿头部，被炮弹炸碎身体，被刀捅穿心脏。每一次死亡后，我都会在第二天复活，重新开始。”
他走回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八个月的真实生命，可能比无限次的重生更有价值。”
文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颠覆。
他突然意识到，阿贾克斯对两个世界的认知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对文森来说，现实世界是真实的，游戏世界是虚拟的。
但对阿贾克斯来说，这两个世界的地位可能是反转的——他所在的数据世界是日常，是已知，是无限循环的牢笼。而文森的现实世界才是未知，是新鲜，是需要探索的领域。
就像游戏世界的Npc戴上游戏头盔，来到现实世界进行一场拟真游戏。
两个世界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了。
文森的手指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同意了？”文森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的。”阿贾克斯点头，动作坚定而果断，“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
文森的身体紧绷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什么事情？”
“如果那具克隆体在你的世界损坏，我在这个世界的意识不会受到影响。”
阿贾克斯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我最多只是失去那部分的体验记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本体会消失。记得备份我的记忆就行，用你们的话来说，存档备份？”
文森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震撼。
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克隆体死亡，阿贾克斯的本体不会受影响。
这意味着意识转移是单向拷贝，而不是意识迁移。
游戏世界的阿贾克斯会继续存在，继续在卡莫纳战斗。而现实世界的克隆体阿贾克斯，则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相同的记忆和人格，但会有自己独特的经历。
就像一个人的两个平行时间线。
“开始吧。”
文森深吸一口气，右手伸进战术夹克的内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他即将打开一扇从未有人打开过的门。
一扇连接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门。
文森打开游戏界面。
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在空气中浮现，泛着淡蓝色的光芒。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选项和数据，每一行代码都代表着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文森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阿贾克斯的详细资料页面。
然后，文森看到了那条闪耀的金色词条。
“AI意识转移”。
这条词条出现在资料卡的最底部，用金色的字体标注，和其他灰色或白色的词条形成鲜明对比。字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光晕，像某种神圣的标记。
文森的手指停在这条词条上方，停留了三秒。
然后他点击了它。
“是否执行意识拷贝？”
文森的手指停在确认按钮上方。
他最后看了阿贾克斯一眼。
阿贾克斯站在办公桌前，姿态笔直，眼神平静。他的右手依然伸着，等待文森的决定。
那只手掌很稳，没有任何颤抖。
就像他在战场上扣动扳机的那只手。
文森按下确认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