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温度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冻结。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去看裴姨的表情，大脑却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飞速运转。
暴露了。
关于朱迪的存在，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连安德森都只以为地下室是用来囤货的。可现在，这个秘密被裴姨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这不是试探，而是陈述。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冰冷的警惕和清醒。他瞬间明白了，从他踏入110号公寓大楼的那一刻起，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从未真正脱离过这位女主人的视线。
这栋大楼，本身就是她的领域。
“看来，文森你很惊讶。”
裴姨的声音依旧平缓，她重新为自己添上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不用这么紧张。我要是对那个小姑娘有恶意，她现在就不会还在你的地下室里看电视。”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她不仅知道朱迪的存在，甚至知道朱迪在做什么。
文森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红木茶台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裴姨：“裴姨想让我做什么？”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在绝对的掌控力面前，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可笑。直接摊开谈，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裴姨的嘴角勾起，那抹弧度依旧意味深长，
“我只是在提醒你。这次你帮鸿兴社解决了海关大楼的麻烦，这个人情，我们记下了。但洛杉矶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她将一杯茶推到文森面前。
“华雷斯那边，很快就会有大变动。但丁不是傻子，他会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内部的钉子全部拔掉。你那个叫胡安的合作人，他的上司会在此次清洗中获利，他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这对你来说，短期是好事。”
文森安静地听着，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但是，”
裴姨话锋一转，
“华雷斯毕竟是外来户，他们的行事风格太过粗暴急躁，根基不稳。这次和哥伦比亚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洛杉矶市里那些潜伏的鲨鱼，闻到血腥味了。他们会趁机插手，到时候，码头区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那条线，只怕短期内难以安稳。”
这番话，精准地点出了文森未来的隐患。他目前的安稳，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与胡安的合作关系上。一旦华雷斯陷入更大的混乱，他这个小小的杂货店，随时可能被卷入风暴。
“当然，”
裴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
“我们鸿兴社，也有自己的麻烦。上次的‘龙头棍’事件，你应该还记得。能设下那种局的，绝不是什么小角色。盯上我们的人，同样是洛杉矶地下世界的大势力。所以，鸿兴社也没办法明面上给你太多的庇护。”
说到这里，她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文森，我希望你，继续经营好你的杂货店。保持你现在的身份，和华雷斯那边的人保持联系，不要暴露和我们有任何关系。”裴姨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发展你自己的力量，让你那个小小的杂货店，成为一支必要时，我们鸿兴社可以用得上的备用力量。一支……不属于鸿兴社，却能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
“作为回报，”
她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价码，
“鸿兴社会在你身后，为你挡掉绝大部分不必要的麻烦，让你能尽可能地远离风暴的中心。我们会保证117街的安宁，让你有一个可以安心发展的环境。”
文森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彻底明白了裴姨的意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拉拢或者投资，而是在布局一条后路。一条为鸿兴社，或者说，为她和裴清自己，留下的后路。
裴姨看似权势滔天，但她深知鸿兴社并非无敌。面对未知的强大对手，她也需要准备一张底牌。而自己这个身份干净、实力不俗、游离于各大势力之外的“散人”，正是最合适的选择。她将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给予庇护和资源，换取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的出手。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文森无法拒绝，也找不到理由拒绝的阳谋。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裴姨的关照，更是为了他自己。他同样需要一条后路，一个强大的靠山。
“我明白了。”文森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很好。”裴姨满意地笑了。
……
离开了顶楼套房，裴清一直将文森送到电梯口。走廊里的灯光柔和，驱散了套房内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我妈说的话，你别有压力。”裴清轻声说道，她又恢复了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女模样，“她就是那样的人，什么事都喜欢提前算好几步。”
“我懂。”文森看着她。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暴露你和我们的关系。”裴清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妈虽然能罩着你，但也会让你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保持你现在的状态，对你最安全。”
文森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裴清按下了电梯的下行按钮，却没有松手，“我妈的安排。你需要搬家了。”
“搬家？”文森有些意外。
“对。”裴清拉着他走进了电梯，却按下了“8”楼的按钮。“跟我来。”
电梯门打开，裴清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来到808号房门前，用一张黑色的门禁卡刷开了门。
“以后你就住这里。”
这是一间宽敞的两居室公寓，面积比文森现在住的要大上一倍。客厅里摆放着全新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个角落被改造成了小型的健身区，摆放着卧推架和一些哑铃。
“视野一般，但胜在清静。”裴清介绍道。
文森走到窗边，八楼的高度确实看不到什么壮丽的夜景，只能看到对面楼宇的墙壁。但这不重要。
“这不是重点。”裴清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将他带进了次卧。
次卧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裴清走到墙边，推开衣柜，露出了后面光秃秃的墙壁。她伸手在墙壁的某个位置按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大约一米见方的墙板缓缓向内收缩，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洞口。
一股陈旧、微凉的风从洞口吹出。
“这是……”文森瞳孔一缩。
“旧的紧急维修通道，原则上可以通到大楼的任何楼层，”裴清解释道，“这栋楼的设计图纸，只有我妈有最完整的一份。这条垂直管道，可以让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直向下。”
“通到哪里？”
“地下二层的蓄水池，再往下，就是城市的主排污管道系统。”
裴清看着文森，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勘测过，顺着主管道向西走大概一百米，有一个岔路口。那个岔路口，可以和你‘来生’杂货店下面的那条通道，在主水渠汇合。”
文森的心脏再次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瞬间明白了这条通道的意义。
这意味着，他可以完全避开地面上所有的监控和眼线，在自己的公寓和杂货店的地下安全屋之间，实现无缝往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排”，而是一种信任。
裴姨将这样一条性命攸关的隐秘逃生通道交给了他，等于是将自己的一条退路，亲手委托到了文森的手上。
这份馈赠，太过沉重。
送走了裴清，文森没有在电梯口多做停留，直接返回了自己原先的公寓。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但文森的心境，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117街那算不上繁华、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安宁的街景，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裴姨最后那几句看似温和、实则字字千钧的话语。
“好好照顾她。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需要一个能打开任何一扇门的‘钥匙’了。”
这句话，既是点拨，也是警告。
裴姨不仅知道朱迪的存在，更清楚朱迪那与生俱来的、足以让任何安保系统形同虚设的特殊天赋。她将这张底牌直接摊开在桌面上，却又没有收走的意思，反而鼓励自己“好好照顾”。
这其中的深意，文森此刻已经完全想通了。
这栋110号公寓，就是裴姨的领地，一个被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堡垒。住在这里，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落入了她的情报网络之中。所谓的秘密，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存在。
她没有恶意，但她的善意也绝非毫无缘由。
将自己和朱迪这张牌捏在手里，却引而不发，甚至主动给予自己庇护和资源，为自己铺设后路。这是一种投资，一种布局。她在培养一支不属于鸿兴社编制，却能在关键时刻动用的的渠道。
而自己，就是这支渠道的看守者。
想明白这一点，文森心中那股被窥破秘密的寒意，逐渐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所取代。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洛杉矶地下世界，能成为一枚有价值的棋子，本身就是一种生存的保障。
更何况，裴姨给出的条件，几乎完美地契合了他当下的所有需求。
一个绝对安全的后方，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发展的环境，以及……一条能将他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秘密通道。
他不再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搬家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真正重要的东西，他都随身携带，或者储存在游戏世界的个人保险箱里。至于公寓里的那些家具电器，裴姨已经为他在808号房准备了全新的。
他只收拾了一个背包，还有一个行李箱装上了一些换洗衣物。随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初到洛杉矶时的落脚点，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就像一个影子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808号房。
文森用裴清给他的那张黑色门禁卡刷开了门。
房间的布局比之前的公寓宽敞了许多，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风格简洁硬朗，充满了实用主义的气息。客厅的一角甚至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健身区，卧推架、龙门架和几组哑铃整齐地摆放着，显然是裴清特意为他准备的。
但文森的目光没有在这些家具上停留太久，他径直穿过客厅，走进了那间陈设简单的次卧。
他的目标很明确。
走到衣柜前，他伸手将其推开，露出了后面平平无奇的米白色墙壁。他伸出手，按照裴清演示过的方法，在墙壁的特定位置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那块一米见方的墙板无声地向内收缩，旋即平移滑开，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股混合着尘土与金属锈蚀气息的陈旧冷风，从洞口内吹拂而出，带着一股属于地下的、与世隔绝的阴冷。
文森没有丝毫犹豫，将早已准备好的战术手电打开，身体一矮，直接钻了进去。
墙板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光明与声音彻底隔绝。
这里是一条垂直的维修通道，空间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各种老旧的管道和线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固定的金属梯。
他打开头戴式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抓着冰冷的金属梯，开始迅速而沉稳地向下攀爬。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装备与金属梯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这种感觉，和在暗区里潜行的体验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失败的代价不再是丢失装备，而是现实中的万劫不复。
这栋大楼的设计图纸，是裴姨最大的秘密之一。而这条通道，就是秘密中的秘密。
它像一根主动脉，贯穿了整栋大楼的躯体，却又独立于所有正常的系统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下降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当他感觉到底部的空气变得潮湿，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时，他知道，自己快要到了。
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这里是地下二层的蓄水池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湿气和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根据裴清留下的地图指引，他没有停留，而是找到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排污口，撬开沉重的铁栅栏，再次进入了更深一层的黑暗。
城市的地下主排污管道系统。
巨大的圆形管道如同远古巨兽的食道，向前无限延伸。脚下是浅浅的、流速平缓的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文森对此毫不在意，他屏住呼吸，沿着管道边缘的水泥台阶，向着裴清所说的西方走去。
大概一百米后，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条略小的管道，正是从117街的方向延伸过来的。
文森的目光一凝，他认得这个岔路口。上一次，他就是从这条岔路，进入了“来生”杂货店下方的那个废弃防空洞。
路线，完全吻合！
这一刻，文森的心脏抑制不住地重重跳动了一下。
他成功了。
他拥有了一条可以在自己的新住所和最重要的秘密基地之间，实现神不知鬼不觉无缝往返的绝密通道。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从暗区世界里带出来的任何东西，无论是成箱的军用级突击步枪，还是高精度的狙击镜，甚至是那些珍贵的医疗物资和黄金饰品，都可以绕开地面上所有的眼睛，被安全、隐秘地运送到他的地下仓库里。
这条通道，就是他最大的依仗，是他将游戏优势转化为现实力量的黄金动脉！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安全的物流渠道已经建立，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将这份优势，转化为最实际的力量和资本了。
裴姨说得对，洛杉矶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华雷斯和哥伦比亚人的战争，已经把这潭水彻底搅浑。战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混乱，也意味着对武器和装备的巨大需求。
他这几天在游戏里“搬砖”，可不仅仅是为了维持杂货店的流水。利用伪装潜入模式，他不止一次地在那些高资源点的战局里，舔到了其他玩家撤离时来不及带走的顶级装备。
文森来到“来生”的地下通道口，穿过闸口，在通道里找到了被自己隐藏起来的酒窖仓库，这里里面存放着的，正是他近期最大的一批收获。
他打开保险箱，冰冷的金属光泽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十五把崭新的mp5冲锋枪，枪身上还带着原厂的油封，旁边是配套的三十发标准弹匣，足足有五十个。
十支m870霰弹枪，成盒的多种霰弹摆满了架子。
五支乌黑锃亮的m4A1突击步枪，全部配备了枪口消焰器，红点锚具和战术握把，数叠摞在一起的三十发的钢制弹匣稳稳的放在枪架的最上面。
二十套轻型的三级防弹衣和配套的头盔，这种级别的防护装备，在黑市上是少见的专业货。
还有那两具军用级的热成像瞄准镜，以及大量的九毫米和5.56毫米标准弹药。
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平时，出手都是问题。但现在，洛杉矶的地下世界正在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火拼。这些足以武装一个标准战斗排的精良装备，其价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胡安。
这个名字第一时间从文森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这位自己名义上的“老板”。
那个野心勃勃的墨西哥黑帮小头目，在即将到来的华雷斯内部清洗中，他的地位将会水涨船高。而一个地位提升的头目，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能巩固他地位的武力和能为他带来更大利益的渠道。
自己手上的这批货，正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文森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知道，一旦他拨出这个电话，将这批军火卖给胡安，他就等于用自己的双手，为这场黑帮战争添上了一把最猛烈的火。他将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以“军火供应商”的身份，正式踏入了这场血腥的牌局。
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巨大。
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来建设他的安全屋，来武装自己。他更需要影响力，需要一个像胡安这样的“合作伙伴”，在华雷斯这个庞大的暴力机器内部，为自己传递消息，充当防火墙。
被动地等待别人赐予的安宁，终究是镜花水月。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成为牌局上不可或缺的一方，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裴姨的阳谋，他接下了。
文森拿出电话，然后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头传来了胡安略带沙哑和警惕的声音。
“谁？”
“我，文森。”文森的声音平静而低沉，“我手上有一批新货，成色很好，我想，你现在应该会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