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香炉里燃着南海进贡的龙涎香，烟气在梁柱间缠绕成缥缈的游丝。苏锦汐端坐在御座左侧的凤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木扶手上的缠枝纹 —— 这是她搬进未央宫后，第一次以淑妃身份参与朝会。
殿下的百官垂着脑袋，靴底碾过金砖的细微声响在大殿里此起彼伏。三天前，镇国公府满门抄斩的血腥味还没散尽，谁都摸不准这位从冷宫里爬回来的淑妃究竟想做什么。
“户部尚书。” 苏锦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烟气的清亮。
户部尚书周显猛地抬头，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臣、臣在。”
“山东的赈灾粮，何时能发下去？” 她翻开面前的奏折，指尖点在 “流民易子而食” 那行字上。这是她昨天熬夜看的卷宗，原主的记忆里，这位周尚书是个清官，就是太过迂腐，总被同僚排挤。
周显脸涨得通红：“回淑妃娘娘，粮、粮草已备齐，只是……” 他偷瞥了眼站在武将列首的兵部尚书，“只是押运的兵力还没到位。”
兵部尚书李嵩立刻出列：“启禀娘娘，北疆战事吃紧，京中兵力实在抽不开身啊！” 他是镇国公的旧部，此刻垂着眼睑，语气却带着几分挑衅。
苏锦汐没看他，反而转向角落里的吏部侍郎：“王大人，听说令郎去年考中武举，至今赋闲在家？”
王侍郎愣了愣，连忙出列：“是、是的。犬子虽有武勇，却不懂钻营……”
“那就让他去。” 苏锦汐合上奏折，声音斩钉截铁，“给他五百禁军，三天内必须将粮草送到山东。告诉他，若流民少饿死一个，本宫就给他记一功。”
满殿哗然。让个没资历的新科武举押运赈灾粮？这简直是胡闹！
李嵩刚要反驳，就见苏锦汐瞥过来：“李尚书若是觉得不妥，不如亲自去一趟？”
他瞬间闭了嘴。谁不知道山东灾区现在就是个烂摊子，去了不仅捞不到好处，稍有不慎还会被参一本。
苏锦汐看向王侍郎：“王大人觉得呢？”
王侍郎激动得膝盖都在抖，连连叩首：“臣、臣替犬子谢娘娘恩典！必不辱使命！” 他知道，这是淑妃在给他机会，也是在试探他的立场。
站在殿中侧的陆瑾珩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这招 “以新人破旧局” 用得巧妙，既避开了李嵩的刁难，又卖了王侍郎一个人情，还能趁机安插人手，一箭三雕。
朝会散后，苏锦汐刚回到未央宫，就见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进来：“娘娘，这是丞相大人让人送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枚通体莹白的玉佩，雕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和陆瑾珩腰间那枚是一对。玉佩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如松：“山东多蛇虫，此玉可避。”
苏锦汐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突然想起末世里他也是这样，总在细节处不动声色地照顾她。她把玉佩塞进袖口，转身对碧月说：“去，把那箱从镇国公府抄来的医书搬到偏殿。”
那些是她特意留下的。原主的母亲曾是太医院的女医，留下不少秘方，或许能派上用场。
刚整理到一半，周显就来了。老头捧着个账本，背都快驼到地上了：“娘娘，这是国库近十年的收支明细，臣、臣斗胆送来给您过目。”
苏锦汐挑眉。她昨天只是随口问了句国库储备，没想到这老头真把家底都搬来了。翻开账本，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眼晕，却记得清清楚楚，连宫廷采买的胭脂水粉都标着去处。
“周大人倒是细心。” 她指着其中一页，“这笔给西域的岁贡，为何逐年递增？”
周显叹了口气：“回娘娘，西域诸国近年常扰边境，兵部说安抚为上，故而……”
“安抚？” 苏锦汐冷笑，“镇国公把持兵权时，岁贡给得最多，可边境就太平了吗？”
周显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些年镇国公一边收受西域的贿赂，一边谎报军情骗取军饷，朝堂上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人敢说。
“把这笔钱省下来。” 苏锦汐合上账本，“一半拨给太医院，让他们研究防治时疫的方子；另一半给工部，让他们修黄河堤坝。”
周显眼睛亮了。这两处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却总因为 “没钱” 被搁置。他犹豫了下：“可、可西域那边……”
“让李嵩去处理。” 苏锦汐淡淡道，“他不是说北疆战事吃紧吗？正好让他去边境‘历练历练’。”
周显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淑妃，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敢扳倒镇国公了。这哪里是后宫女子的眼界，分明是运筹帷幄的政治家！
他深深一揖：“臣，遵旨。” 转身时，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周显刚走，陆瑾珩就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满殿的医书，眉梢微挑：“淑妃娘娘这是要转行当太医？”
“总比某些人只会送玉佩强。” 苏锦汐扬了扬手里的药方，“看看这个，治风湿的，是不是和你当年在侯府用的那个方子很像？”
陆瑾珩走近，目光落在药方上，指尖点在 “独活三钱” 处：“这里该用羌活，药效更烈，适合北疆的湿寒。” 他顿了顿，“你打算把这些方子传到民间？”
“不然留着生虫吗？” 苏锦汐把药方折起来，“周尚书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有这些方子，至少能少冻死些人。”
陆瑾珩看着她忙碌的侧脸，突然说：“李嵩刚才去求见太后了。”
苏锦汐动作一顿。太后是先帝的妃子，一直不管政事，怎么突然掺和进来了？
“她想保李嵩？”
“不。” 陆瑾珩递过一杯热茶，“她想让你把镇国公的旧部都贬去岭南。”
苏锦汐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暖意：“她倒是打得好算盘。贬走旧部，朝堂就成了她娘家的天下？” 太后的兄长是礼部尚书，一直想扩大势力。
“要不要我去处理？” 陆瑾珩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用。” 苏锦汐喝了口茶，眼底闪过狡黠，“我自有办法。”
三日后，早朝。
李嵩站在殿中，脸色铁青。他刚从太后宫里回来，老太太许诺会保他，可看着御座旁的淑妃，他心里总有些发慌。
“启禀娘娘，” 礼部尚书张诚出列，他是太后的兄长，“镇国公旧部多有不法，臣恳请将其尽数贬往岭南，以儆效尤！”
立刻有几个官员附和，都是张诚一派的人。
苏锦汐没看他们，反而问兵部侍郎：“刘侍郎，你曾是镇国公麾下的参将，对吧？”
刘侍郎浑身一僵，跪倒在地：“臣、臣有罪！” 他以为淑妃要清算旧账，额头都贴到了地上。
“起来吧。” 苏锦汐的声音很平静，“听说你在北疆时，曾单骑闯营，斩杀敌将？”
刘侍郎愣了愣：“是、是真的，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本宫觉得，是好事。” 苏锦汐看向众人，“镇国公谋逆，罪在个人，与麾下将士何干？刘侍郎这样的勇将，贬去岭南岂不可惜？”
张诚立刻反驳：“娘娘三思！这些人都是镇国公的心腹，留着恐生祸端！”
“心腹？” 苏锦汐笑了，“那本宫倒要问问张大人，去年你给镇国公送的那对玉如意，是贺寿呢，还是通敌？”
张诚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便知。” 苏锦汐语气转冷，“来人，去礼部尚书府搜查玉如意的下落！”
“不必了！” 刘侍郎突然开口，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绝，“臣愿作证，张大人去年确实收受镇国公贿赂，还为其传递军情！”
满殿死寂。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懦弱的兵部侍郎，竟然敢当众指证礼部尚书！
张诚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我要告你诽谤！”
“哦？” 苏锦汐挑眉，“那不如连刘侍郎一起查？看看是谁在说谎。” 她看向陆瑾珩，“丞相觉得呢？”
陆瑾珩上前一步，声音清冽如冰：“臣附议。臣这里正好有几份卷宗，是镇国公府的账册，上面记载着与张大人的往来明细。”
张诚瘫软在地。他没想到，镇国公都死了，还会留下这么多把柄。
苏锦汐没再看他，转向刘侍郎：“你既知罪，便戴罪立功吧。北疆战事吃紧，你去接替李尚书的职位，务必守住边关。”
刘侍郎叩首，声音带着哽咽：“臣、臣万死不辞！” 他知道，淑妃这是给了他一条生路，也是给了所有镇国公旧部一条生路。
朝会结束后，陆瑾珩跟着苏锦汐回到未央宫。
“你早就知道刘侍郎会反水？” 他看着她泡茶，手法比刚入宫时熟练多了。
“猜的。” 苏锦汐递给他一杯，“镇国公跋扈，底下人未必都甘心依附。刘侍郎在北疆多年，战功赫赫却一直被压制，心里肯定有怨气。” 她笑了笑，“再说，我还给了他不得不反的理由。”
陆瑾珩挑眉。
“我让人查过，他的独子在太学读书，去年考了榜首。” 苏锦汐抿了口茶，“我许他，只要戴罪立功，就让他儿子入翰林。”
陆瑾珩看着她，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她总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早已布好了局。
“对了，” 苏锦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太后那边……”
“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 陆瑾珩语气平淡，“没有你的允许，她不能踏出慈安宫半步。”
苏锦汐笑了。他们总是这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默契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傍晚时分，碧月匆匆进来：“娘娘，王侍郎的儿子回来了！他说、他说山东的流民都安置好了，还带回个好消息！”
苏锦汐放下手里的医书：“什么好消息？”
“他说在灾区发现了一种高产的土豆，亩产竟有千斤！” 碧月激动得脸都红了，“王公子已经带了样品回来，就在殿外等着呢！”
苏锦汐猛地站起来。土豆？在这个时代，这简直是救命的粮食！
她快步走到殿外，王公子捧着个篮子跪在地上，里面装着几个灰扑扑的块茎。
“这东西…… 能吃？” 苏锦汐拿起一个，触感粗糙，和末世里见过的土豆一模一样。
“能！” 王公子激动地说，“当地流民早就开始吃了，蒸熟了面面的，还能做成粉！臣已经试过了，无毒！”
苏锦汐看向陆瑾珩，他眼中也闪过惊喜。这真是意外之喜！
“好！” 苏锦汐当即决定，“传旨下去，让户部立刻组织人手，在山东推广种植土豆。王公子……” 她看向年轻人，“你立了大功，本宫赏你良田百亩，入兵部任职！”
王公子叩首谢恩，声音都在发颤。谁能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押运任务，竟让他平步青云？
当晚，未央宫的灯火亮到深夜。苏锦汐和陆瑾珩围着土豆，讨论着种植方法。
“要选沙质土壤，耐旱……” 苏锦汐凭着末世里的记忆，画出种植图谱。
陆瑾珩在一旁补充：“可以让工部造些新农具，提高效率。”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碧月端着宵夜进来时，悄悄退了出去 —— 她从未见过淑妃笑得如此轻松，也从未见过冷面的丞相，眼底会有那样温柔的光。
三日后，朝堂上。
周显捧着新修订的农书，激动得老泪纵横：“娘娘，有了这土豆，我朝再无饥荒之忧啊！”
百官纷纷附和，看向苏锦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心的敬佩。
苏锦汐看着殿下的群臣，知道自己终于真正站稳了脚跟。从冷宫里的废妃，到如今能左右朝堂的淑妃，她走了整整一年。
“还有一事。” 她话锋一转，“镇国公旧部中，有不少懂水利的人才，本宫决定让他们参与黄河堤坝的修缮工程，戴罪立功。”
这次，没人反对。连最保守的老臣都点头赞同 —— 能解决吃饭问题的人，值得信任。
散朝后，陆瑾珩走到苏锦汐身边，低声说：“太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想见你最后一面。”
苏锦汐愣了愣：“她病了？”
“心病。” 陆瑾珩语气平淡，“听说张诚被查抄后，她就一病不起。”
苏锦汐沉默片刻：“好，我去看看。”
慈安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太后躺在病榻上，头发花白，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
“你来了。” 她睁开眼，声音嘶哑。
“太后娘娘。” 苏锦汐站在床边，不卑不亢。
“哀家输了。” 太后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哀家斗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输给你一个小姑娘。”
苏锦汐没说话。
“这是先皇留下的兵符。” 太后从枕下摸出个锦囊，“哀家本想留给张家，现在…… 给你吧。” 她看着苏锦汐，“你要答应哀家，好好待这个天下，别让百姓再受苦。”
苏锦汐接过锦囊，入手冰凉。她知道，这意味着太后彻底认输，也意味着她掌握了真正的兵权。
“我答应你。” 她郑重承诺。
走出慈安宫，阳光有些刺眼。陆瑾珩站在宫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件披风。
“风大。” 他为她披上，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脖颈。
苏锦汐握紧手里的锦囊，突然问：“你说，我们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
陆瑾珩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只要你想，就能。”
远处传来报时的鼓声，三响，清脆而坚定。
苏锦汐抬头望向天空，湛蓝如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朝堂的人心虽已收拢，但边境的烽火还未熄灭，百姓的温饱尚未彻底解决，她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