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北风一日紧似一日,灰蒙蒙的天空预示着初雪不远。黄河两岸的淤泥地被冻得坚硬,裂缝纵横如龟背。灾区的生存环境愈发严酷,朝廷与时间的赛跑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清晨,陈留郡府库前挤满了等待领取过冬棉衣的灾民。队伍突然骚动起来,几名壮汉推搡着前方老弱,叫嚷着:
“凭什么先发给他们?我们每日出工清理淤泥,功劳最大!”
“对!不出力的懒汉凭什么跟我们领一样的?”
场面眼看失控,郡兵勉强维持着秩序,郡丞急得满头大汗。
太子苻宏闻讯赶来,登上高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他没有立即呵斥,而是让亲卫将带头闹事的几人带到面前。
“你们觉得不公平?”苻宏声音平静。
“是!殿下明鉴!我们出力多,理应多得!”为首汉子梗着脖子。
“好。”苻宏点头,“按工分簿册,你们几人近日确实出力不少。但你们可知,那边几位老者,曾是堤坝上的老河工?洪水来时,他们为了救人,自家妻小都没顾上!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决堤那天!”
他声音陡然提高,传遍全场:“朝廷赈济,首在活命,次在酬功!若按尔等所言,老弱妇孺皆无用处,是否就该冻饿而死?那我大秦与禽兽何异?!今日,凡有劳力者,棉衣照发!但若再有人恃强凌弱,扰乱秩序,不仅扣除本月所有工分,一律逐出安置区,自生自灭!”
说罢,他亲自监督,令郡兵将闹事者带到队尾,并当场宣布:所有登记在册的六十岁以上老者、十岁以下孩童及失去主要劳力的家庭,额外加发三斤木炭。
雷霆手段配合细致区分,顿时平息了骚动。灾民们默默排好队伍,看向太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与信服。苻宏知道,光靠仁慈无法治理灾区,必须恩威并施,建立秩序。
洛阳宫中,苻坚正在审阅各地捐输的清单。大部分世家勋贵虽然肉痛,还是如数缴纳,但有几家却阳奉阴违。
“河东柳氏,号称捐钱五千贯,实际到位不足三千。”
“陇西李氏,以粮库受损为由,只捐了约定数量的六成。”
苻坚冷笑一声,朱笔在这些名字上重重一圈。
次日朝会,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追究这些世家,反而宣布:“今冬严寒,朕心忧边军将士。着兵部即刻采购五万件皮袄,送往北疆。此事交由陇西李氏承办,限半月内完成。”
满朝哗然。谁都知道此时皮袄价格飞涨,这个差事接了就意味要倒贴数万贯。陇西李氏的代表当场脸色惨白,却不敢推辞。
下朝后,苻坚单独召见御史中丞:“河工之案,朕给你换个方向查。不必盯着堤坝物料,去查这些年来,沿河哪些田庄从无水患之忧。”
老御史心领神会:“陛下是说...有人故意引导河道,保自家田产?”
“去吧,朕等你的奏报。”苻坚目光深邃。既然明面上的调查受阻,那就从另一个角度切入。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必须一点点撬动。
灾区试验工坊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反复试验,格物院找到了最有效的淤泥分离方法:利用不同比重,在水中进行淘洗。虽然效率不高,但确实能分离出大量石灰岩碎屑。
更妙的是,他们改进了传统的土窑,能够批量煅烧这些碎屑。当第一窑生石灰出炉时,工坊内外一片欢腾。
“殿下请看!”工坊负责人激动地向苻宏演示:
生石灰与水混合,产生大量热气,可用于窝棚取暖;
制成的石灰浆粉刷墙壁,既坚固又防潮;
与黏土、沙石混合的三合土,硬化后堪比夯土;
撒在厕所周边,可有效抑制异味,防止疫病传播...
苻宏亲自试用石灰浆修补了一段破损的围墙,感受着其独特的粘性和速干特性,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立即扩大工坊规模,在各主要安置点推广此法!优先为老弱妇孺的窝棚进行加固粉刷!”
这个发现不仅解决了部分建筑材料问题,更在寒冬来临前为灾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改善。格物院的地位在灾区悄然提升,一些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的官员也开始改变看法。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危机仍在滋长。
派去招抚流民的使者带回消息:有几股流民拒绝招安,反而联合起来,占据了邙山深处的一处废弃山寨,人数已过五百。更麻烦的是,他们中似乎混入了前朝余孽,正在训练队伍,打造兵器。
同时,洛阳的密报显示,某些世家正在暗中串联,准备在年节时的祭天大典上发难,以“天降灾异”为由,要求皇帝下罪己诏,并停止新政。
苻宏站在行辕地图前,目光在邙山位置停留良久。他知道,必须在大雪封山前解决这个隐患,否则来年开春,这些流寇将成为心腹大患。
而远在洛阳的苻坚,则对着祭天大典的流程沉吟。这场典礼,已不仅是祈福,更将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决战。
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覆盖在干裂的淤泥上。寒冬已至,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