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光晕在描金喜字上晃了晃，烛芯爆出一点火星，溅在铺着大红锦缎的桌案上，转瞬便熄灭了。
柳诗音才刚合眼，后脑勺还贴着绣满并蒂莲的枕面，鼻腔里满是锦缎与熏香混合的暖意。可下一秒，窗棂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响——像是冬雪压断细枝的脆，却又裹着几分硬物撞击木头的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猛地睁开眼，指尖先攥紧锦被往肩头裹了裹，随即翻身坐起。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先利落地理齐歪斜的中衣领口，再将叠在床尾的绯红襦裙穿上身，指尖飞快系紧腰间素色绸带，连鬓边散乱的几缕发丝都匆匆抿到耳后，才踩着软底绣鞋，悄无声息地往门外去。
未等她走到院廊，院外已炸开杂乱的脚步声，混着灯笼晃动的光影，打破了新婚夜的宁静。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李景。他今夜奉命到库房查账，刚转过回廊，便见个青色身影在库房门前鬼祟徘徊。那人背对着他，正用一根细铁丝反复拨弄库房铜锁，袖口偶尔扬起时，露出的暗纹让他心头一紧——那是慕容谦府里侍从独有的标识。
李景没敢声张，只借着廊柱的阴影，悄悄绕到对方身后。灯笼微光落在那人侧脸，看清是慕容谦的心腹阿文时，他当即扑上去扣住对方手腕。细铁丝“当啷”一声掉在青砖上，清脆的响声里，他扬声唤来巡逻的侍卫：“有外人闯府！拿下！”
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着男人的闷哼，很快从回廊那头传来。柳诗音加快脚步往正厅赶，远远便见李景正按着被五花大绑的阿文，几个带刀侍卫围在旁侧，灯笼光将青衣襟上的墨竹暗纹照得格外清晰，也照亮了阿文脚边那截还沾着铜锈的细铁丝。
阿文被按在地上仍不死心，膝盖在青砖上蹭着往前挪，脚尖试图把铁丝踢进廊柱缝隙，却被李景一眼看穿。李景抬脚将铁丝踩在鞋底，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还想藏？”
喧闹声惊动了宾客，也惊动了慕容谦。他刚从偏厅赶来，目光扫过那截被踩在鞋底的铁丝时，眉峰先蹙了一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玉扣，喉结悄悄滚了滚。没等旁人发问，他先沉声道：“这是我府里的侍从，名唤阿文，今日随我来赴宴的。许是宴上多喝了几杯，糊涂了才跑到这儿来，惊扰了各位。”
语气刻意放稳，却藏不住指尖的微颤——阿文本该用铁丝撬开库房暗格，取走里面的契书，怎会被当场擒住？
“是你先发现的？”慕容轩的声音沉得发冷，像是淬了冰。他刚从正厅出来，大红喜服上还沾着酒气，先朝李景点头示意，随即靴尖重重踢在阿文膝弯处。“咚”的一声闷响，阿文被迫重重跪伏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很快渗出血丝。
“既是谦叔的人，为何带着铁丝撬库房锁？”慕容轩俯身，目光如炬，“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阿文喉结滚动，嘴角被牙齿咬得泛白，眼尾悄悄扫过慕容谦，却没敢应声。出发前主子特意叮嘱，无论被谁盘问，都绝不能牵扯出他，哪怕被打、被押，也只能认“自己贪酒误事，好奇摆弄锁具”。
厅内宾客本是端着酒杯来贺新婚的，听闻“撬库房锁”，皆面面相觑。有人悄悄放下酒杯，手已摸向腰间佩剑，眼底满是警惕；还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慕容谦大人一向稳重，怎会教出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侍从？”
就在这时，珠帘被人伸手拨开，清脆的碰撞声里，北辰婳缓步走进厅内。她一身常服，鬓边仅簪了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却自带迫人的威仪。
裙裾扫过青砖时没发出半点声响，她的目光先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宾客，最后落在阿文被绑得泛红的手腕，以及李景脚下那截若隐若现的铁丝上，眉峰微蹙，声音清冽如冰：“今日是轩儿大喜之日，宾客满座，竟出了这等事，扰了诸位雅兴，是本宫待客不周。”
话音落，她抬手示意身后侍女晚棠，语气不容置疑：“备车送各位大人回府，明日府中自会备薄礼登门赔罪。另外，让管家带侍卫去库房查验，看看是否有物品丢失；再搜一搜阿文身上，别漏了其他东西。”
这话既给了宾客台阶，又没放过关键的查证，滴水不漏。慕容谦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指尖攥得更紧了。
宾客们见她处事周全，哪敢多留，纷纷拱手告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喧闹的正厅便只剩持剑而立的侍卫、脸色铁青的慕容轩、立在旁侧等候指令的李景，以及从廊下的柳诗音。
柳诗音站在门边，将慕容谦方才眼底的慌乱与紧绷看得真切，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阿文要找的东西，定与慕容谦有关。
待最后一名管事躬身退出门外，厅内彻底安静下来。慕容谦上前半步，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下的紧绷，目光却没敢直视北辰婳，只落在阿文被按在地上的手：“嫂嫂，阿文性子木讷，许是方才宴上喝了两杯，又瞧着府里人多，慌乱间才捡了铁丝瞎玩，误闯了库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方才已仔细看过，他身上并未藏有异常之物，库房想必也不会少东西。今日是轩儿的大喜日子，不宜再生枝节，依我之见，不如先将他带回我府中严加管教，别扫了婚宴的兴致。”
说这话时，他指腹无意识地掐了掐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只盼阿文能懂他的暗示，千万别再乱说话。
可没等北辰婳开口，李景已弯腰捡起脚下的铁丝，递到众人面前。铁丝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顶端的尖锐格外明显：“殿下，这铁丝顶端被磨得极尖，边缘光滑，明显是特意打磨过用来撬锁的，不像是随手捡的。”
阿文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慕容谦站在原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最后一丝侥幸，也随着李景的话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