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燥热吹进窗户,高辛夷攥着那张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几乎要将纸页戳出洞来。
桌角的验孕棒静静躺着,两条红杠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横在她通往未来的路上。
“真的不能两全吗?”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白天刚托人打听,得到的答复却像一盆冷水——美国移民局对“生育移民”的审查愈发严格,留学签证官最忌讳这种钻法律空子的嫌疑,带着身孕去面签,几乎是自断前路。
因为美国法律规定,在美国出生的孩子那就自动获得美国的国籍。
也就是无数润人向往的绿卡。
很多人,要靠巨额投资,要靠长时间安稳的工作,要靠关系才能获得的绿卡,在这出生就有。
因此很多人在钻这一法律的空子。
拼命的,想法子的,到美国来生孩子。
而美国移民局是最反感这样的事的。
有孩子的高辛夷,是不可能去留学的。
移民局会把她卡住,涮下来。
想要出国留学,高辛夷就得打掉这个孩子。
门被轻轻推开,童骁骑端着一碗温好的燕窝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今天没胃口?我特意炖了清淡的,你尝尝。”
他把碗放在桌上,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天,童骁骑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晚上定好闹钟提醒她喝牛奶,连走路都下意识护着她的腰。
这份细心像细密的网,温柔地裹着她,却也让她心里的愧疚越发沉重。
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怎么能告诉他,自己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弃这个孩子?
心烦意乱间,她抓起包就往外跑,童骁骑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她却没敢回头,径直奔向了许半夏的公司。
“半夏姐!”
高辛夷冲进办公室时,许半夏正在核对报表,见她红着眼圈闯进来,连忙放下笔。
“怎么了这是?跟童骁骑吵架了?”
“不是……”
高辛夷蹲在沙发边,话没说两句就带上了哭腔。
“我怀了孩子,可美国那边……”
她抽抽噎噎地把两难的处境说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许半夏还没来得及细问,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许友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手里的折扇都掉在了地上:“半夏!不好了!出大事了!”
“你是——爸?您怎么来了?”
许半夏皱眉起身,她的这位父亲向来怕事,极少这样失态。
高辛夷的哭诉被打断,不满地瞪了许友仁一眼,正要继续说自己的事,却听见许友仁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王全!就是以前追过你的那个王全!他找到我了!说要……要找你麻烦!”
许半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王全?
那个早八百年就断了联系的前男友?
“他说你现在发财了,说要是当初跟了他,他也能跟着享福,现在却要每天朝九晚五累死累活……”
许友仁语无伦次地说着。
“他知道我是你爸,还说……说要让我给他‘好处’,不然就去你公司闹,去税务局告你……”
高辛夷原本满心的委屈,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噎了回去。
她看着许半夏紧绷的侧脸,又看看许友仁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烦恼。
许友仁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过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当年你妈要是还在,哪能让我受这委屈……”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说起来,你妈当年生你时多不容易啊。医生早说了你先天不足,又是胎位不正,可能难产,劝她最好不要这个孩子了,她非说无论如何也要这个孩子,硬是要生……结果呢?你平安落地,她却没撑过来……”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高辛夷愣住了,她从没听过许半夏母亲的故事。
原来那个总是风风火火、像男人一样打拼的半夏姐,是母亲用命换回来的。
“她就那么傻,明知道有危险,还是要把你生下来。”
许友仁抹了把脸。
“那时候我才知道,当妈的哪有不怕死的?只是在孩子面前,什么都能豁出去。”
高辛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刚才还觉得沉重的抉择,在“母爱”两个字面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许半夏的母亲明知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依然选择生下孩子,那份勇气和决心,让她之前的犹豫显得如此渺小。
童骁骑的温柔、未出世的孩子、母亲的伟大……无数画面在脑海里交织。
她突然站起身,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半夏姐,我想好了。”
高辛夷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美国的学可以晚几年再上,但孩子,我要生下来。”
许半夏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紧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好了就好,姐支持你。”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凉爽起来,高辛夷摸了摸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心跳。
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更曲折,但此刻,她的心里一片安宁——有些东西,比远方的梦想更值得珍惜。
许半夏的办公室里,空调嗡嗡地吐着冷气,却吹不散许友仁脸上的惊惶。
他攥着捡起来的折扇,指节发白,把刚才在门口撞见王全的经过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末了还心有余悸地搓着手:“那小子现在看着就吓人,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说话带着酒气,不知道喝了多少。”
许半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眉头紧锁。
王全这两个字,在她记忆里早就蒙了灰。
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十年,过得不怎么样。”
许友仁叹了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唏嘘。
“跟你分了之后,也处过几个对象,可没一个成的。听说啊,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多了就不是他了。”
“酗酒?”
许半夏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她印象里的王全虽然算不上多上进,但也还算本分,怎么会沾染上这种恶习?
“可不是嘛。”
许友仁往椅背上缩了缩,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男人一沾酒就容易失控,他喝多了就爱撒气,对着女朋友动手……你说谁家姑娘受得了这个?打跑了一个又一个,后来就没人敢跟他了。”
没了女人管束,王全的日子更是一落千丈。
许友仁摇着头,细数着听来的消息。
“刚开始年轻,有点力气,在厂里还算混得开。后来就不行了,天天迟到早退,上班时间醉醺醺的,跟人一言不合就打架。前两年听说还因为把人打伤进了局子,蹲了小半年才出来。”
出来之后,正经工作自然是没了。
没手艺没文凭,只能靠着一身蛮力打零工,今天在工地扛钢筋,明天去仓库搬货物,风里来雨里去,挣的都是辛苦钱。
“听说他现在住的还是城中村的小破屋,每天累得像条狗,工资刚够喝酒抽烟。”
许友仁说着,又觉得不妥,瞥了眼许半夏的脸色。
“当然,这也是他自找的。”
许半夏没接话,指尖的敲击声停了。
她能想象出王全如今的窘迫,却没料到会落魄到这个地步。
只是这份落魄里,怎么就生出了找她麻烦的心思?
“还不是因为你!”
许友仁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
“这阵子你收购省二钢的事闹得多大?报纸上电视上都有你,人家现在都叫你‘钢铁女王’!一个年轻女的,把那么大的厂子盘活了,谁不佩服?可王全看到了,心里就不平衡了。”
他咂咂嘴,语气里带着点复杂:“他跟人喝酒的时候就说,当年要不是跟你分了,他现在就是‘女王’的男人,哪用得着天天累死累活?他说你这富贵命,本该有他一份的。”
原来如此。
许半夏心里冷笑一声。
不是反思自己的问题,反倒把别人的成功当成自己“错失的机会”,这样的人,就算当年没分手,又能有什么出息?
“他就是不甘心。”
许友仁搓着手,声音发颤。
“看着你现在风风光光,他自己过得像米田共一样,心里那点嫉妒早就烧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你,就想从你家里下手……刚才他跟我说那些话,明摆着是想拿我当人质,逼你给他好处!”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半夏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桌面的纹路。
王全的嫉妒像一团污浊的沼气,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酵,如今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只是他大概忘了,现在的许半夏,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了。
“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先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理。”
许友仁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的坚定止住了话头。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揣好折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许半夏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有些人,自己站在泥潭里,就见不得别人走在阳光下。
只是这泥潭,是他自己选的。
许友仁揣着一肚子惊慌和火气回到家,刚推开家门,就被客厅里摔东西的声音吓了一跳。
妻子正对着沙发垫撒气,见他进来,立刻调转了矛头:“你还知道回来?我问你,倩倩今天又没接电话,是不是在国外出事了?”
许友仁本就心烦意乱,被她这么一吼,火气顿时窜了上来:“出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她在那边上学,忙起来忘了接电话不是常事?”
“忙?我看是翅膀硬了,忘了爹妈!”
妻子叉着腰,嗓门越来越高。
“当初我就说让你跟半夏多要点钱,给倩倩请个保姆陪着,你偏不听!现在倒好,打电话都找不到人!”
许友仁被她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家,原本不是这样的。
早几年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妻女在侧,一日三餐热乎着,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可自从妻子听说许半夏发了财,心思就活络起来,一门心思想让小女儿许倩倩出国留学,觉得这样才能高人一等。
当初妻子哭着闹着要去找许半夏借钱,许友仁是不赞成的。
他知道许半夏的性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里有数。
果然,那天去说这事,许半夏脸上明摆着犹豫,大概是顾忌着倩倩的性子能不能适应国外生活。
倒是那个他一直看不透的女婿,没等许半夏开口,就笑着应了下来:“爸,妈,倩倩想留学是好事,费用我们来出,让她安心去。”
钱的事解决了,倩倩也如愿出了国,家里却从此没了安生日子。
妻子像是得了失心疯,每天守着电话等女儿来电,一旦没接到,就开始坐立不安,要么抱怨倩倩不孝,要么就念叨着要出国去陪读。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许友仁忍不住反驳。
“国际长途多贵你不知道?倩倩刚去那边要适应环境,要上课,哪能天天守着电话?还有你说要出国,那是说走就走的?签证、机票、住处,哪一样不要操心?就算半夏愿意出钱,你说去就能去?”
“她许半夏现在是什么身家?这点钱对她来说算什么!”
妻子翻着白眼,语气尖酸。
“我看她就是不想管我们倩倩!当初要不是有求于她,她能那么痛快答应?现在倩倩走了,她自然就撒手不管了!”
“你胡说什么!”
许友仁猛地拔高了声音。
刚才在许半夏办公室,他还在为王全的事惊慌,此刻听着妻子这样编排许半夏,心里竟莫名升起一股不快。
他想起刚才许友仁讲起半夏母亲难产的事,想起这些年许半夏对家里的照拂,再对比妻子的得寸进尺,火气更盛了。
“当初是谁哭着喊着求半夏借钱的?人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现在你倒反过来骂她?做人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妻子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更不服气了。
“我忘恩负义?我还不是为了倩倩好!倒是你,刚才跑出去半天,是不是又去找许半夏了?我就知道你跟她亲!她现在是发财了,可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你哪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翻旧账的话像潮水般涌来,许友仁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以前那个会心疼他上班辛苦、会笑着给他留饭的妻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倩倩不在身边,家里冷清了大半,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争吵。
许友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恍惚间竟觉得,那个被他忽视了多年的大女儿许半夏,其实也没那么不好。
至少她说话算话,至少她念着点亲情,不像眼前这个人,得了好处还不知满足,只会一味抱怨。
“够了!”
他猛地打断妻子的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要吵你自己吵,我出去躲躲。”
他抓起外套摔门而出,把满屋子的怨气和争吵都关在了门后。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许友仁却觉得心里更乱了。
这个家,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