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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威克车站的风总是裹着煤烟味,吹得人脸颊发疼。

我和安东尼靠在站台锈迹斑斑的铁柱上,看着远处慢吞吞进站的绿皮火车,他叼着根烟,烟火在冷风中明明灭灭。

认识没多久,我们倒像是熟了多年的伙计。

安东尼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在车站周边倒腾零碎的中间商,抽成抽得少,人送外号“明斯威克的小安东尼”。

他眉清目秀的,眼窝深,睫毛长,笑起来有点腼腆,跟这车站的粗粝劲儿格格不入。

“我早不回那个家了。”

一次他被烟呛得咳嗽,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他爸是个酒鬼,伏特加瓶子比饭碗还亲。

在这地方,男人沾了酒,家暴和“洗衣粉”(当地人对毒品的暗称)往往是一对孪生兄弟。

安东尼说这话时,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腰侧,那里有块不太明显的疤痕——是被他爸用酒瓶砸的。

“留那儿干嘛?等着被揍,还是等着……”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那副模样,在醉鬼眼里,未必是什么好欺负的软柿子,反倒可能招来更龌龊的心思。

所以在“被人捅”和“捅人”之间,他选了后者。

现在他寄住在女友安娜家,这也是那天安娜敢冲我比划着要价,还特意比安东尼报的数低了两成的缘故——安东尼住她那儿,吃她的喝她的,就算动了歪心思,也不敢对她动手。

所以,安娜敢于当着安东尼的面,冲我抛了个媚眼,暗地里表示,只要价钱合适,她不介意多陪我一会儿。

安东尼就在旁边看着,甚至还咧了咧嘴,像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这要是在别处,妥妥的渣男行径,但在这片土地上,毛子们似乎真不把这当事儿。

安东尼后来跟我解释,摊着手说:“都是为了过活,计较那么多干嘛?”

大俄罗斯的国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直白得让人咋舌。

烟抽得差不多了,我踹了踹他的鞋跟:“我想搞点家伙,你有路子吗?”

安东尼眼睛都没眨一下,把烟蒂往地上一摁,用脚碾了碾:“搞枪?早说啊。”

他拍了拍胸脯。

“要是只要三五支,我自己就能给你凑齐。前阵子我以为喷子能赚钱,傻乎乎弄了一箱子回来,结果现在这玩意儿烂大街了。”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自嘲:“一把泵动喷子,现在换块黑面包都得看人家脸色。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新来的,本地毛子谁拿它当回事?挂在墙上都嫌占地方。”

我想起跟我一起来的那十几个弟兄,摇摇头:“三五支不够,得多点,至少得匀上人手。”

安东尼乐了,露出两排白牙,伸手在我胳膊上拍了拍:“要得多更好办。”

他凑近了点,声音压低了些。

“你要多少,说个数。他们不光管弄来,还管送货上门,省得你自己麻烦。”

风又刮了起来,卷着地上的纸屑打旋。

远处火车的汽笛声刺破长空,安东尼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对我道:“你先回住处等着,我去打个电话。傍晚之前,给你准信。”

他转身往车站外走,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有点单薄,却透着股笃定。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在这明斯威克,想活下去,就得跟安东尼这样的人搭上线——他们懂这里的规矩,也吃得透这地方的生存逻辑。

在这片土地上混久了,总能听到些老生常谈——“别跟毛子做生意,黑吃黑能把你骨头渣子都嚼碎”。

这话不能说全错,真要遇上拎不清的,刀片子确实不认人。

但多数时候,是外人把毛子想简单了。

你瞅瞅这经济状况,货架上空空如也,卢布贬得不如废纸,谁还敢轻易砸自己的饭碗?

真论起信用,不少毛子比某些国人靠谱得多。

正经做生意的中国人,在这里是受待见的,反倒是那些揣着歪心思的奸商,被逮住了没一个有好下场。

毛子直爽,好说话,可这不代表他们傻。

有些人总把人家的直爽当憨傻,把好说话当可欺,底线这东西在他们眼里跟纸糊的一样,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是家常便饭。

毛子起初忍着,真逼急了,拳头可不认人——你骗了人跑路或许能躲一时,但若被堵在这儿,那顿收拾绝对让你记一辈子。

通过安东尼,我认识了杜波夫。

这小子二十出头,胳膊上纹着狰狞的狼头,说话时总爱摸腰间的枪套,一看就是帮会里混的。

他跟我交底时毫不避讳:“我们跟上面的人有交情。”

这“上面的人”,指的就是军方。

毛子的军队再怎么江河日下,军火买卖也不是谁都能碰的禁区。

真要把武器明着往外流,面子上挂不住,还容易授人以柄。

这时就需要个“黑手套”,帮会的作用就在这儿——他们替军方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赚来的钱按比例分润,彼此心照不宣。

别小瞧这些帮会成员,他们比谁都懂规矩。

杜波夫带我去看货时,路上跟我说:“中国人带来的东西,我们都喜欢。你们懂规矩,给钱爽快,不像本地人,欠账还敢耍横。”

他拍着胸脯保证。

“在这里,谁敢动中国人,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这话未必全是客套,毕竟中国人带来的真金白银,比跟本地人窝里斗实在多了。

我们去的是个地下车库,入口藏在一家废弃的面包店后面,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机油混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库里停着几辆趴窝的轿车,轮胎瘪得像泄了气的皮球,车身上全是划痕,有的车窗还破着洞,里面塞满了垃圾——显然是早就没人管了,像一块块生了锈的废铁,被随意扔在原地。

但腾出的空间里,却摆着另一番景象。

码得整整齐齐的步枪,用油布盖着的机枪,还有几箱拆开的手榴弹,引信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冷光。

最扎眼的是角落里那辆坦克,墨绿色的车身布满划痕,炮管微微上扬,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虽然蒙着层灰,却依旧透着慑人的威压。

“这些都是刚从仓库里挪出来的。”

杜波夫踢了踢脚边的一个弹药箱,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要的数量,没问题。钱到位,连夜就能给你送过去。”

我看着那些武器,又看了看杜波夫脸上毫不掩饰的笃定,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毛子黑吃黑”的传言,实在片面得很。

在这片经济凋敝的土地上,信用有时候比刀枪更管用——至少对真正想做生意的人来说是这样。

杜波夫他们懂这个理,所以他们守着自己的规矩,而我们,只需要按规矩办事。

西伯利亚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拍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杜波夫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把一瓶琥珀色的伏特加往我面前推了推,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实在抱歉,按规矩该请您吃顿好的,但您也知道,现在我们这儿最好的东西,就是你们带来的方便面。”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箱泡面,自嘲地笑了笑,“就不拿这些出丑了,喝酒,喝酒。”

我笑着拧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瞬间散开。

酒液入喉像一道火线,烧得食道发烫,却奇异地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

不得不说,毛子就算日子再紧巴,在酒上也从不含糊。

这酒够烈,够纯,带着股野性的冲劲——或许也只有这样的酒,才能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支撑着人们熬过漫长的寒冬。

“东西都在后面仓库,您过目。”

杜波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几排架子上摆着各式家伙。

我没多废话,直接挑了十几支短狗——紧凑型的AKS-74U,适合近距离突袭。

又选了七八支长管的SVd,射程和精度都够用。

最后在角落里翻出两支保养得不错的大狙,德拉贡诺夫的改进型,枪管上的冰碴还没化。

杜波夫在一旁看着,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直到我指着墙角的木箱说“再加两箱雷子”,他才明显松了口气。

“价格好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随行的人搬来几箱方便面和压缩饼干,又从包里掏出一双全新的跑鞋——这是来时特意带的,在这种地方,一双合脚的鞋比什么都金贵。

杜波夫看到跑鞋时眼睛亮了,立刻蹲下身脱掉脚上磨得快露出脚趾的旧靴子,当场换上新鞋,原地跺了跺脚,咧开嘴露出大黄牙:“太棒了!比伏特加还让人舒坦!”

回程的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到了宾馆门口,远远就看见李黎站在门廊下,裹着件臃肿的绿军大衣,鼻尖冻得通红。

我在外头跑了一整天,天知道这姑娘担了多少心。

看到我从车上下来,她眼里的焦虑瞬间化开,嘴角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那笑容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花,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

“大兵们,过来卸东西。”

我招呼着埋伏在附近的同伴,把刚到手的装备往我们租的越野车上搬。

金属碰撞的哐当声里,李黎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里有说不出的东西。

刚踏进门,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进里间。

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撞上,反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下一秒,她猛地脱掉笨重的军大衣,露出里面单薄的毛衣,不等我反应,整个人已经跳了起来,双腿紧紧盘在我的腰间。

我下意识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很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份不顾一切的灼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低头看着她,她的脸颊泛着红,呼吸有些急促。

“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有老婆了。”

我不得不把话说透,指尖能感觉到她后背微微一僵。

可她却笑了,那笑容带着种近乎霸道的坦然,眼神像个占有欲十足的男人盯着自己的猎物:“我知道。”

她抬手勾住我的脖子,鼻尖几乎蹭到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但现在,你是我的。”

后半夜的寒意从门缝里渗进来,我却毫无睡意。

身边的李黎翻了个身,半条被子被她卷到怀里,露出的肩膀在昏暗中泛着白。

我刚想把被子拽回来些,她忽然又侧过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扫过耳廓,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痒得人心里发慌。

“唔……”

她似醒非醒地笑了声,脑袋往后缩了缩,发丝却扫在我的脖颈上。

我正想松口气,脚底下又传来一阵乱蹭——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光着,带着点凉,却执拗地在我脚踝上搓来搓去,力道不小,像是要把冻疮药膏蹭进彼此的皮肤里。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我终于耐不住性子,伸手把她捞了过来。

她的身体很软,像团没骨头的棉花,被我箍在怀里时还挣了两下,最后大概是累了,乖乖地贴着我的胸口不动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可没过一会儿,衣襟忽然湿了一小块,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笑出来的水汽。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经暗透了。

床头立着个模糊的影子,是李黎。

她没穿外套,就那么垂着手站着,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件稀世珍宝。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心里那点悔意又翻了上来。

她却笑了,走过来坐在床沿,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胳膊:“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女人也一样啊。”

她的眼神坦荡荡的,带着种近乎直白的热辣。

“喜欢自己喜欢的男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心里猛地一沉。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黎不是在玩。

在这片冰天雪地的混乱里,她的喜欢来得像场野火,不管不顾,烧得人无处可逃。

可我怀里还揣着许半夏的照片呢。

临走前她往我包里塞的时候,眼里的担忧和不舍,此刻清晰得像在眼前。

我闭上眼,李黎的指尖还停留在我的皮肤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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