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风起。
十六年的太平,终究是镜花水月。
当蒙哥汗将西征的铁骑调回中原,五十万精锐如乌云压境般汇聚在襄阳城外时,连汉水都似被这股肃杀之气冻结。
那些从万里之外的异域归来的士兵,盔甲上还沾着波斯的沙尘与东欧的血污,此刻却齐齐将刀锋对准了这座大宋的屏障。
消息传到城内,郭靖站在襄阳城头,望着远处天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隐约可见的大军连营,一时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十六年来,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撬动江湖,在城内囤积的箭簇能堆满半座粮仓,锻造的刀枪足以武装十万精兵,甚至连护城河都被他请能工巧匠拓宽了数丈。
可当五十万这个数字砸下来时,他心中那点积累的底气,竟像被狂风吹过的烛火般摇摇欲坠。
“得再开一次英雄大会。”
他对身旁的黄蓉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十六年前的英雄大会犹在眼前,那时他以降龙十八掌震慑群雄,将散沙般的江湖力量拧成一股绳。
可如今面对的是真正的倾国之兵,是经历过西征淬炼的虎狼之师,仅凭旧部远远不够。
“若是可以,最好请动那个人。”
黄蓉知道郭靖说的是神秘莫测的刘庄主。
这个人横空出世。
一出世就展现了非同一般超卓于众的高深武功。
他娶了穆念慈在先,又和古墓派打得火热。
郭靖虽不满此人的政治态度,但却承了此人诸多的恩情。
十六年前。
此人曾经力劝郭靖放手。
被郭靖拒绝了。
原以为这人为人冷漠。
哪知据丐帮的消息。
此人暗中幽会了忽必烈。
之后,忽必烈就率军北返,让一场攻城大战消弭于无形。
一时间,让郭靖感慨万千。
因此,面对此局,郭靖忍不住想要请这位刘庄主出山。
黄蓉思忖一下,点头道:“如此,我让破虏和襄儿去请人吧。”
郭破虏是郭靖独子。
郭襄和刘庄主又有一些特殊的渊源。
这是最好的选择。
郭靖赞同的点头。
襄阳大战在即。
不要说郭靖了,连黄蓉也抽不出身。
所以,这番有事,普通人也就算了,但已经长大的郭破虏和郭襄,可以出马了。
两匹快马出了襄阳城,马蹄踏过清晨的露水,朝着东南方向疾驰。
马上的少年少女刚满十六岁,郭破虏一身短打,眉宇间已见其父的沉稳。
郭襄则束着利落的发辫,一双明眸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急切。
他们要去请的,是一位隐居在终南山古墓派的奇人。
十六年来,郭靖并非没有尝试过邀请此人。
但尽皆是失败了。
可当郭破虏和郭襄在那座隐于古墓的断龙石前翻身下马时,却见古墓的幽门早已敞开。
不多一会,我一在间石室,见到了这对风尘仆仆的少年男女。
郭破虏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紧绷:“先生,家父郭靖……”
“我知道。”
我微笑抬手打断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个木箱。
箱子不算大,却沉甸甸的,打开时里面码着整齐的飞钱,飞钱的特殊纸有些新旧不一——那是三十万贯,足够襄阳城再锻造五万柄精铁长枪,或是让守城的士兵吃上三个月饱饭。
郭襄愣住了,她本已准备好长篇大论,甚至想过要像当年母亲那样软磨硬泡,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
“先生……您这是?”
“十六年了。”
我望着襄阳方向的虚空,想起了从前往事。
我已经是不止一次劝说郭靖放弃了。
一次又一次。
郭靖每一次都是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
有时。
他还会很生气。
像郭靖这样的老实人轻易是不生气的。
他一不生气,就极为可怕。
就说黄蓉,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也怕郭靖生气。
他一生气,即便是机智如黄蓉,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
就帮他吧。
“告诉郭大侠,钱我出了。”
我将木箱推到他们面前。
“至于我,暂时就不去襄阳了。但这三十万贯,算是我替那些没能站出来的人,敬他一杯守城酒。等到了蒙古大军来了,我会再来的。”
郭破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随即化作深深的敬意。
他用力抱拳道:“先生大义!破虏代襄阳军民,谢过先生!”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木箱已被牢牢捆在马背上。
看着两匹快马消失在竹林尽头,我知道,襄阳城的烽火,终究是烧到了每个人的眼前。
而那三十万贯钱,不过是这场浩劫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星火罢了。
襄阳风雨,越发的激烈了。
蒙古大军的营帐在襄阳城外连绵数十里,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战马嘶鸣的咆哮声,混杂着远处投石机绞盘转动的咯吱声,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座襄阳城罩在其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头上,郭靖按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军阵,眉头紧锁——这不是寻常的攻城,蒙哥汗的眼神藏在中军大帐的阴影里,带着狩猎者般的耐心,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他猜得没错。
夜幕降临时,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护城河,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襄阳城。
为首的正是金轮法王,他身披暗色僧袍,手中的金轮隐在袖中,眼神扫过城中街巷,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身后跟着达尔巴,霍都,尼摩星,尹克西,潇湘子,马光佐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脚步轻盈得如同夜猫,专挑僻静的角落穿行。
“记住法王的吩咐,搅乱城中秩序,先除关键人物。”
霍都低声对身后几人交代,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
他手中的折扇开合间,扇骨上淬着的寒芒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丐帮。
作为襄阳城防的重要助力,丐帮弟子遍布街巷,既是眼线,也是战时的生力军。
郭靖昔年在蒙古军中屡立战功,丐帮居于其中,出力不小。
这种事,别人不知道。
但蒙古军中曾在郭靖手下任职的老人哪有不知道的。
这么些年了。
黄蓉能牢牢掌控这股力量,鲁有脚是关键。
这位丐帮长老武功虽不算顶尖,却在底层弟子中极有威望,为人忠厚,对黄蓉夫妇更是忠心耿耿,是黄蓉内定的下一任帮主。
此时,鲁有脚正在城南的一处破庙里清点丐帮弟子名册。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佝偻着背,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慢慢划过,时不时咳嗽两声——前些天守城时受的伤还没好利索。
突然,一阵夜风卷着寒意闯进门缝。鲁有脚猛地抬头,刚要呼喊,就见一道黑影已到身前。
折扇展开,带着破空之声直取他的咽喉,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是你!”
鲁有脚看清来人是霍都,眼中闪过惊怒,仓促间抬掌格挡。
可他本就有伤在身,武功又远逊于霍都,再加上这是偷袭,只听“噗”的一声,扇骨已刺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桌上的名册。
鲁有脚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字,身体晃了晃,重重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甘。
霍都收起折扇,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任务完成了,简单得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可这只“蚂蚁”的死,却在襄阳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鲁有脚的尸体被抬到帅府时,黄蓉正在灯下绘制城防图。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鲁有脚的重要性。
过往,她有多少事,都是鲁有脚在上下奔波。
这么些年,鲁有脚早已经是黄蓉重要的心腹。
他不仅劳苦功高,和黄蓉之间也有深厚的交情。
现在。
鲁有脚死了。
他的死意味着什么——会动摇整个丐帮的根基。
丐帮内部本就有不服管束的势力,各地管理比较散乱。
内部还良莠不齐。
没了他这个重要人物,整个丐帮的效率将会下降不止一筹。
“霍都……金轮法王……”黄蓉看出了鲁有脚身上的伤口。
那种特殊的扇子痕迹,清楚分明。
以黄蓉的才情,一下子就想到了是何人所为。
霍都。
只有他了。
他既然入城,金轮法王怕也跑不了。
黄蓉恨各得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她不是没想过蒙哥会派高手偷袭,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精准,一出手就打在了七寸上。
郭靖扶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丐帮不能乱,必须立刻选出新的帮主。”
黄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擦掉眼角的湿意,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传我命令,明日午时,召集丐帮所有长老和分舵主,在校场召开大会,重选帮主!”
消息很快传遍了丐帮上下。
弟子们群情激愤,既有对鲁有脚之死的悲痛,也有对未来的惶恐。
校场周围,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人义愤填膺,有人眼神闪烁,还有人在私下交头接耳——谁都知道,这个新帮主的位置,不仅关系到丐帮的未来,更关系到襄阳城的生死。
城外的蒙古大军仍在虎视眈眈,城内的暗流已汹涌成潮。
黄蓉站在校场高台上,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比守城时还要沉重。
她知道,这场看似只是选帮主的大会,实则是一场与蒙哥、与金轮法王的暗战,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襄阳城南的破庙,七夜的风雨洗去了地上的血迹,却洗不掉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
郭襄提着一盏油纸灯,脚步轻得像片落叶。
灯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动,照亮了角落里堆积的干草,也照亮了她手中的祭品——一碟鲁有脚最爱吃的酱牛肉,还有半壶他常喝的劣质烧酒。
今天是鲁有脚遇害的第七天。
自她记事起,鲁有脚就总跟在爹娘身边。
小时候,她调皮翻墙摔伤时,是这个满脸风霜的丐帮长老背着她跑遍襄阳城找大夫。
她偷溜出城被爹责骂时,是他在一旁笨拙地打圆场。
就连去年她生辰,也是他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串糖葫芦,笑得像个孩子似的递给她。
糖葫芦,对别人不算什么。
但对鲁有脚就有问题了。
鲁有脚是地地道道污衣派的人。
污衣派讲究的是讨饭生活,腰包里没半枚铜钱。再说他也不需要钱,吃住都是丐帮的福利。
所以对于他来说,要买到一串糖葫芦,是多么的困难。
或者说,纯粹因为郭襄,他才找钱买的这糖葫芦。
东西不算什么。
但那份情谊。
万金不换。
“鲁伯伯……”
郭襄蹲在地上,将祭品摆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油纸灯的光晕里,她仿佛又看见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揉她的头发,说:“襄儿别怕,有鲁伯伯在。”
可现在,他不在了。
哭声断断续续,混着窗外的风声,在空荡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郭襄没注意到,庙门外的阴影里,一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已盯上了她。
尼摩星潜伏在襄阳城已有数日。
这个来自天竺的高手,一直盯着郭府的动静,他不像金轮法王那般讲究章法,只信奉最简单的道理——杀了郭靖黄蓉最疼爱的小女儿,让这对铁打的夫妇乱了方寸,襄阳城的防线自会出现裂痕。
此刻,看着破庙里毫无防备的少女,尼摩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机会终于来了,便像毒蛇般窜了出去。
“小丫头,你的死期到了!”
暴喝声惊得郭襄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带着腥风扑来,独眼中满是杀意。
她虽年幼,却也经历过不少凶险,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短剑,一式郭靖教的原始“越女剑法”刺向对方心口。
可这仓促的一剑,在尼摩星眼里如同儿戏。
他左臂一格,轻易荡开短剑,右掌带着刚猛的劲风拍向郭襄面门。
郭襄急忙侧身躲闪,脚下却被干草绊了一下,踉跄着后退。
不过三招。
尼摩星的铁爪已扣住了她的肩膀,剧痛让郭襄几乎握不住剑。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布满老茧,指甲泛着青黑,显然淬了剧毒。
“爹!娘!”
郭襄绝望地呼喊,眼泪再次涌出。
就在这时,破庙的木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放开我妹妹!”
一道红影如闪电般掠过,伴随着清脆的破空声,数道剑光直刺尼摩星后心。
尼摩星大惊,下意识地松开郭襄,回身格挡。
可他刚看清来人是郭芙,对方的剑已如雨点般落下。
那是郭芙一直苦学勤练的南山无敌剑法。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套剑法名字狂妄,此刻在破庙里,却显露出惊人的霸道。
剑光时而如南山劲松,刚猛无俦。
时而如山间流泉,灵动迅捷。
郭芙的身影在灯影中穿梭,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尼摩星的破绽,逼得他连连后退,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郭襄瘫坐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
她一直听黄蓉说姐姐在古墓派学武,剑法很不错,却从未想过竟厉害到这般地步。
“噗嗤!”
一声轻响,郭芙的长剑已然不经意间穿透了尼摩星的咽喉。
这位曾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天竺高手,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中还残留着死前的惊骇。
他早前曾知道,郭芙就是个草包美人。
没想到这十几年下来,那个他心目中的草包美人武功竟然进步到了如此地步。
成了一个真正的高手。
郭芙收剑回鞘,走到郭襄面前,伸手将她拉起,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却掩不住一丝关切:“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危险吗?这么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就在外面跑,当真是不知道死活。”
郭襄望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姐姐,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你是姐姐吧?你的武功好厉害……”
郭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嘴硬道:“我这点本事算什么?你呀,就是没见过世面,下次再敢独自跑出来,可就没人跑出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