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雾没有散。
我站在王殿高台上,右手覆着秘银臂甲,掌心初火微光未灭。那团光悬在指间,映着卡洛斯的身影——他仍立于百步之外,拐杖轻点三次后便再未动作。他的青铜义肢在灰雾中泛出冷调的光泽,左眼覆鳞纹丝不动,右眼却始终锁住我。
我没有回应。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莉亚从侧廊走入大殿,黑袍下摆沾着药汁干涸后的暗斑。她未行礼,直接站到我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母亲,他们已越过警戒线三尺。”
“我知道。”
“那就下令封锁南区。”她指尖微动,袖中毒刺滑出半寸,“龙裔聚居地距腐毒源头最近,必有勾结。若不即刻清剿,等夜莺借尸还魂——”
我抬手。
秘银臂甲延伸至手腕,掌心初火骤然明亮,光流如锁链缠绕整只手臂。 莉亚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我,瞳孔收缩,像是第一次看清这副臂甲的真正模样。
“你妹妹艾薇拉死时,心脏插着七根镇魂钉。”我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敲进石缝,“你说要替她讨回公道,可你真正想杀的,是所有活下来的人。”
她喉头一颤,毒刺缓缓收回。
我没有看她。目光仍落在河岸。卡洛斯身后,又有两人走出雾中。一名老者拄着骨杖,身形佝偻,脸上布满龙裔特有的鳞状纹路;另一人全身裹在粗麻布中,仅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们带来了见证者。”我说。
莉亚冷笑:“一个瞎子,一个将死之人?这就是他们的诚意?”
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殿中央的咒术阵列台。地面由黑曜石拼接而成,中央凹陷处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初火水晶球。它原本沉寂,此刻却微微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痕——那是昨夜能量潮涌留下的损伤。
我将掌心贴上水晶球。
初火微光注入其中,球体瞬间亮起。卡洛斯提供的影像被重新解析,投射于空中:黑袍人跪于河底,手中捧着骨粉,正将符文刻入河床。袍角残破,徽记扭曲,但能辨认出夜莺组织的轮廓。
“毒源非龙裔所施。”我宣布。
殿内将领低声议论。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握紧武器。伊瑟琳的意识通过阵枢传音而来:“南段城墙结晶化加剧,若持续受腐毒侵蚀,十二小时内将失去承重能力。”
我点头,未语。手指仍在摩挲颈间断鳞。它依旧发烫,热度比先前更甚,仿佛与地下某物产生了某种牵引。
“现在。”我转向卡洛斯的方向,声音穿过雾气,“你说你们未下毒——那为何河底符文与艾薇拉心脏上的镇魂钉纹路一致?”
卡洛斯沉默片刻。随后,他抬起青铜义肢,掌心向上。一团暗红光晕浮现,再次展开一段影像——
画面中,那名黑袍人完成刻印后并未离去,而是取出一枚锈蚀的铜钉,深深插入自己左肩。鲜血顺着钉身流下,渗入符文缝隙。紧接着,他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陈年疤痕——形状与镇魂钉完全吻合。
“他是被放逐的祭司。”卡洛斯的声音传来,“三十年前参与封印战,因反对活祭孩童被剜去舌头,钉入镇魂钉流放荒原。如今归来,只为唤醒被埋葬之物。”
我盯着影像。
那枚铜钉……确实与插在艾薇拉心脏上的七支同源。但它的材质更古老,铭文排列方式却不同。这不是复制,而是原型。
“你如何得到这段记忆?”我问。
“他死前交予我们。”卡洛斯说,“他在河底刻完最后一笔时,自毁心脉。临终前用血写下一句话——‘她不该碰那具骸骨’。”
我呼吸一顿。
颈间断鳞猛然灼烧,几乎让我缩手。但我没有退。反而将更多初火注入水晶球,强制启动深层测算功能。
光球剧烈震颤。
画面扭曲,随即切换为地底投影——古怨之井的位置,一个巨大的黑漩正在缓慢旋转。频率波动与昨夜检测到的一致。我操控光流深入探测,试图解析其本质。
就在此时,水晶球突然跳动。
不是干扰,也不是崩溃,而是一种……回应。
投影变形,显现出轮廓——庞大、扭曲、脊椎呈螺旋状向下贯穿岩层。那是一具骸骨,头颅朝下,四肢如锁链般缠绕地脉节点,每一节骨骼上都刻满了与初火熔炉相同的咒文流向。
我的手指僵住了。
三十年前,我在封印战末期亲手斩杀初代古龙。它的尸体本应焚毁,但我没有。我命人将其倒埋于地脉中枢,用七重镇魂钉钉入关节,作为压制怨灵的锚点。
我以为它死了。
我以为那是终结。
可现在,它醒了。
“原来……它从未死去。”我低声说。
莉亚不知何时靠近,站在我身后一步。“所以呢?你要承认当年错了吗?因为你一时仁慈,才让整个城市陷入危机?”
“我不是在评判对错。”我收回手,水晶球光芒渐弱,但轮廓仍悬于空中,“我在确认威胁等级。”
“那就下令吧!”她声音陡然拔高,“封锁龙裔聚居地!拘押所有携带古龙血脉的孩童!我们必须切断可能的共鸣路径!”
我猛地转身。
秘银臂甲完全覆盖右臂,掌心初火凝聚成刃形,直指她咽喉。 她脚步一滞,却没有后退。
“你听着。”我盯着她,“如果你今天走出这座殿,带兵冲进贫民窟,我会亲自把你钉在城墙最高处。就像当年钉那只龙一样。”
她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怒意吞没。但她终究没有再说话。缓缓退向殿角。
我转回身。
卡洛斯仍在原地。他的拐杖轻轻点了两下。这是旧地长老会的第二级讯号——“请求进入谈判区域”。
我没有允许。
“你说你知道真相。”我开口,“那告诉我,为什么这具龙骸会与初火熔炉的咒文流向完全一致?”
他抬头望来。
“因为它就是熔炉的原型。”他说,“你用来分离初火的仪式,源自它的骨髓。你建立的整个咒术体系,不过是将它的痛苦不断重演。”
殿内一片死寂。
连风都停了。
我站在高台上,掌心初火微光映着水晶球残影,颈间断鳞滚烫如烙铁。
下方,医疗部人员抬着那名龙裔老者离开。他咳出一口血,落在地上时泛着微光,像是掺了碎鳞。昏迷前,他喃喃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
但莉亚听见了。
她站在角落,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药汁的苦味。
卡洛斯第三次抬起拐杖。
这一次,他只点了一下。
单点。
旧地长老会的最终讯号——“真相已呈,请裁决”。
我看着他。
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颈间的断鳞仍在发烫,热度顺着血管蔓延至心脏,仿佛有另一颗心跳藏在里面,正一下一下,撞击我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