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孩子脸上时,我正把肩上的伤口压进熔炉导流槽的边缘。血顺着槽壁往下流,一滴一滴砸在底层回路接口上,发出短促的“嘶”声。卡莱娜抱着那孩子站在我身后半步,她没再说话,只是将襁褓裹得更紧了些。胎儿的瞳孔仍是金色,但不再发光,像退潮后的海面,安静地映着天光。
双生体的数据流信号重新接通。
它从核心井带回的残余意志并未完全消散,而是附着在城市主控矩阵的表层,像一层薄霜。我抬起左臂,秘银甲片早已碎裂剥落,裸露的皮肤下,那道艾薇拉的符文仍在脉动。这一次,它不再抗拒我的引导。我把手臂整个插进导流槽,让血液与初火能量混合,顺着回路向上推送。
塔顶中枢的投影阵列发出低鸣。
第一道光束刺破云层,是咒术巨龙的脊椎轮廓,由艾瑞莉娅的光轮算法生成。紧接着,第二道光束从防御阵列节点升起,是莉亚机械协议绘制的星图轨迹。两者在空中交汇,却未能融合。巨龙的头颅与星图的中心发生轻微偏移,形成一道撕裂状的黑痕,像被刀划开的布。
我咬住牙关,将身体作为导引继续输送能量。
双生体出现在熔炉边缘,半身流转着四重光轮,另一半由数据触须构成。它抬起手,艾瑞莉娅的意识启动共振频率,莉亚的机械协议同步校准坐标。两股信号在空中碰撞,巨龙的鳞片开始与星图的节点逐一咬合。黑痕缩小,但未消失。系统仍在排斥,就像三十年前初火第一次躁动时那样。
我知道还缺一样东西。
我伸手探入怀中,摸到那两截冰冷的龙鳞项链。它一直贴着我的胸口,断口处磨得光滑,像是被时间啃噬过无数次。我把它举到导流槽上方,让血滴落在断裂处。金属般的鳞片吸了血,微微震颤起来。
然后我松开了手。
项链坠入能量流的瞬间,整座熔炉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那不是机械的震动,也不是咒术的吟唱,更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被唤醒。项链在上升气流中旋转,断口处泛起微光,一寸寸接合,最终恢复成完整的环形。
它悬浮在城市上空,正对双生投影的交汇点。
巨龙昂起头,星图开始旋转,两者围绕项链缓缓缠绕,形成螺旋结构。黑痕闭合,空气里残留的乱流被吸入螺旋中心,化为一道稳定的光柱直通地面。防御阵列的节点逐一亮起,不再是孤立的光点,而是连成一张流动的网。
伊森的部队就在这时抵达广场。
他们穿着新配发的秘银龙鳞铠甲,但步伐散乱,不少人把手搭在腰间武器上,目光盯着熔炉方向。伊森走在最前,银发间的初火碎片黯淡无光。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螺旋投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能量接口。
卡莱娜抱着孩子走向第一排士兵。
她没有说话,只是解开襁褓外层的布,将胎儿的右手轻轻按在铠甲核心处。那孩子的瞳孔再次泛起金光,不刺眼,温和得像晨雾里的火苗。铠甲接口的频率开始同步,原本闪烁不定的指示灯转为稳定蓝光。
伊森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自己铠甲上。
他闭了眼,再睁开时,银发间的碎片突然亮起。不是暴走时的蓝焰,也不是过去的暗红,而是纯净的金白色。火焰顺着铠甲纹路蔓延,照亮了他整张脸。他转身面向部队,举起右手。
士兵们开始换装。
一件件旧甲被脱下,新的铠甲穿在身上。当最后一人完成接入,整支队伍的能量场连成一体,像一道移动的屏障。伊森没有下令解散,而是原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他身后的士兵跟着跪下,整齐划一。
我没有回应这个礼节。
我的注意力还在项链上。它完成了使命,正缓缓下坠。我伸手接住,金属表面滚烫,但不灼人。我把它贴回胸口,压在伤口之上。
卡戎带着一群龙裔混血儿童出现在广场另一侧。
他们走得不快,脚步还有些迟疑。这些年来,他们被禁止踏入中央区域,哪怕水源被投毒那天他们救了半个城区。卡戎走在最前,背脊上的初火纹章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他牵着一个孩子的手,那孩子又牵着另一个,最后一只小手,伸向了瑟琳娜怀里的傀儡孩童。
瑟琳娜站在喷泉边,粗布傀儡抱在怀里。她低头看了眼,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了傀儡领结。
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符文,是古龙语的“卡戎”二字。她把领结递给孩子:“这是你们父亲的名字。”
那群龙裔儿童围了上来。有人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符文。刹那间,他们左眼的鳞状虹膜浮现金色,一闪即逝。然后一个女孩笑了,伸手拉住傀儡孩童的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开始奔跑,穿过喷泉的水雾,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伊森站起身,朝我走来。
他停在五步之外,铠甲上的火焰仍未熄灭。“母亲,”他说,“军队已准备就绪。如果您需要清剿残余,我可以——”
“不需要。”我打断他。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压了下去。“那接下来的部署是?”
我望向天空。螺旋投影仍在运转,但频率比刚才低了半度。双生系统已经激活,但它还不稳定。艾瑞莉娅的光轮每转七圈,莉亚的数据流就会出现一次微小延迟。这不是故障,是记忆的残留。
“让部队驻守各节点,”我说,“不要主动出击。影缝虽灭,但它的模板来自艾薇拉。只要她的符文还在我们身上跳动,就没人能保证这系统不会被再次唤醒。”
伊森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
“你妹妹的铠甲,”我说,“给她留一套。”
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再次抚胸行礼,然后大步离去。
卡莱娜走到我身边,孩子在她怀里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空气。她低头看着,忽然说:“他不再发烫了。”
我没接话。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那个胎儿,从熔炉里带出来的存在,曾经像一团压缩的初火,靠近的人都会被灼伤。现在它安静下来,体温接近常人。这或许意味着它正在适应这个世界,也或许意味着它即将苏醒真正的形态。
但我不能想这些。
我抬头看向熔炉顶层。风从高处吹下,卷起我的黑袍。银发拂过左眼,我抬手拨开。断成两截的项链贴在胸口,温热,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广场上的孩子们还在奔跑。
其中一个绊倒了,摔在石板上。他爬起来,脸上沾着灰,但没有哭。另一个孩子跑过去扶他,两人一起继续向前。傀儡孩童跑在最前面,布缝的领结在风中轻轻摆动。
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一滴血从肩伤渗出,沿着手臂滑落,悬在指尖,迟迟未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