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凝于“星烬”二字之上,蚀痕微现,似有未知力量悄然渗透。 我未移手,笔尖仍悬于纸面,只将视线缓缓抬起,落向帐中初火结晶。那光芒本应恒定,此刻却微微震颤,与铁匣封印下的石片遥相呼应,频率竟有刹那重合。
我放下笔,权杖横案,目光再次落在倒悬星轨的纹路上。 然而倒悬星轨的纹路已深嵌木质,仿佛自生意志,不肯退隐。
“传哈维尔。”我说。
脚步声自帐外传来,沉稳如常。他入内,披风未动,双拳抱于胸前,垂首不语。
“今日所有星烬记录,封存。”我道,“技研营出入者,皆记名备案,不得遗漏一人。”
“是。”他应声,未问缘由。
“另查四贵近三月往来信件、兵力调动、粮秣采买。”我停顿片刻,“尤其是小隆德战后,所得初火残魂之流向。”
他抬眼,目光微凝,随即低头:“臣即刻着手。”
他退下时,帐帘轻掀又落。我起身,踱至沙盘前。小隆德之地已被标为红区,四周布防已按新策加固,初火烬砂嵌入墙基,静火帷联网成阵。然而我指尖轻触沙盘中央一枚银白模型——那是初火残魂的象征,本赐予四位边陲贵族以示嘉奖。
如今它却像一根刺,扎在神国肌理之中。
四人得此物,已非仅为边臣。残魂蕴含初火余温,虽不足以点燃薪王之路,却足以滋养野心。我曾以为,以赏代控,可稳边疆;如今看来,赏赐本身,或即祸根。
我将模型取出,置于案角银盒之中。盒面无饰,唯刻“暂封”二字,是我亲笔所书。
赐予,是试探。封存,是警告。
帐外风声渐起,初火结晶微光再闪,与铁匣共鸣一次,随即归寂。我立于沙盘前,未再动作。古龙遗患尚在暗处游走,而内患已悄然成形。若不能先制于未乱,待其势成,则墙未倒,国已倾。
次日未至黄昏,帐帘再动。
威尔斯入内,黑袍垂地,手中无卷册,亦无礼器。他行至案前,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桌面——一片银灰石屑,不过指甲大小,表面闭目之眼符号残缺,边缘泛着冷雾。
“此物昨夜自西麓静火帷脱落。”他道,“技官称其‘记忆性回响’增强,能映照持有者心绪波动。”
我未伸手,只凝视那片碎石。银雾在其表面缓缓流动,似有呼吸。
“陛下若召四贵议事,可令其近观此片。”他继续道,“人心若动,银雾必扰。臣愿侍侧,察其言色。”
我抬眼看他:“你既献策,可愿自身先试?”
他神色微滞,随即坦然伸手,指尖触上石屑。
银雾微荡,泛起涟漪,却不剧烈。波动形态短暂成形,竟与沙盘中六芒星痕略有重合,旋即消散。
“无异心。”我说。
“臣本无异心。”他低头,“只愿神国安稳。”
我未置可否。威尔斯素以智谋着称,他主动献策,其目的难以揣测。 若他真欲监控同僚,则其野心尚在可控;若他意在借我之手清除异己,则其谋已深。
更令人警觉的是,他竟将星烬研究之物用于权术。科技本为御敌,今却成窥心之镜。此路若开,日后人人自危,忠诚亦将成疑。
“你退下吧。”我说,“召见四贵之事,三日后举行。你可列席。”
他躬身退下,步伐平稳,未露喜色。
帐中再静。我坐回王座,手指轻叩银盒“暂封”二字。初火残魂封于其中,如同锁住一段可能失控的时间。
哈维尔子时入帐,禀报四贵使者情况,特别指出威尔斯使者迟到且未递文书,态度暧昧。
我眸光微闪。
其余三人皆急于表忠,使者提前抵达,安顿于驿馆,礼单已呈。唯有威尔斯,不仅使者迟到,且未递任何文书,仿佛此行并非为觐见,而是为观望。
他是四人中最擅谋者。小隆德之战,他封锁东路山道,断敌退路,功不可没。然其战后所得残魂,从未公开示人,亦未用于部属激励。据报,其营中守军未见异象,无火光升腾,无异能显现。
残魂之力,若不用,则藏。藏者,或待时。
我将权杖轻点银盒,一声闷响,如敲棺盖。
“加派人手,盯住威尔斯使者。”我说,“他若开口,录其每一字;他若沉默,记其每一息。”
“是。”
哈维尔退下后,我独坐良久。初火结晶低垂,光影投于银盒之上,“暂封”二字如烙铁般灼目。
昔日古龙战罢,我封赏诸将,赐以土地与权柄。未及十年,三将反于北境,引深渊之力破城。那一战,焚尽半座王都。自此我明白,功臣之忠,常随权势而变。今日之忠臣,或为明日之乱首。
如今四贵并起,各据一方。若其联合,小隆德不过起点;若其分裂,则可制衡。然制衡之道,不在放任,而在掌控。
我起身,取下王冠,置于案上。冠上初火结晶黯淡无光,仿佛预示着某种衰竭。
不是火将熄,而是信将崩。
我重新戴上王冠,权杖握于手中。召见四贵,非为论功,而为立威。我要他们看见我的眼,听见我的声,感受我的意志——然后,在那目光之下,露出破绽。
忠诚不可验于誓言,而应显于微动。
银盒静置,残魂未出。三日后,他们将齐聚此帐。我将观其言,察其色,借星烬之石,测其心波。若有异动,便当场收其残魂,削其兵权。
宁可我负功臣,不可功臣负神国。
我命人取来四份名册——四位贵族的履历、战功、亲族、部将、封地、赋税。一一摊开于案,逐页翻阅。直至黎明将至,烛火将尽,我才合上最后一册。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是守卫换岗。
我未回头,只将权杖重重顿地。一声闷响,震落案角一缕灰烬。
灰烬飘落,正覆于威尔斯名册的“战功”二字之上,将其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