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接过那份补充说明，低头看了几页，眉头慢慢皱起。
他抬起头，声音不高，但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份材料里提到的Ip跳转机制，有没有技术单位出具的验证报告？”
对方律师站在原地，手里的纸张微微抖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目前还没有第三方鉴定支持。”
法官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未经核实的技术推演，不能作为反驳证据采纳。法庭只依据合法、有效、可验证的事实作出判断。”
旁听席传来一阵低语。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低头记录。
林远坐在原告席前，手指搭在平板边缘。他没有看控方，也没有回头。张某就坐在他斜后方的被告席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肩膀还是绷着。
法官合上卷宗，看向书记员：“合议庭需要进行最终评议，请休庭十五分钟。”
法槌敲下，声音清脆。
工作人员引导合议庭成员离开审判区。林远站起身，转身走向张某。他把手放在对方手臂上，力道不大，但足够让人感觉到支撑。
“等会儿不管说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
张某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的手指捏着座椅扶手，指节泛白，但这次没有发抖。
林远点点头，走回座位坐下。他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那封信。纸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卷起，但他一直没换新的保护套。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几名记者聚在门口低声交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翻着笔记本，嘴里念叨着“权限闭环”“远程终端”，语气像在确认关键词。
十五分钟后，法槌再次响起。
所有人起立。法官回到席位，神情平静。
“本案经审理查明，控方指控被告人张某非法侵入计算机系统、篡改数据、盗取信息，所依据的核心证据为门禁卡使用记录及系统操作日志。”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然而，现有技术鉴定显示，该次操作需满足多重物理与权限条件，包括现场刷卡、设备接入、双因子绕过及特定模板调用。”
他翻开下一页判决书。
“经查证，被告人张某当晚活动轨迹与其宿舍监控完全一致，无外出记录。其所持手机信号未发生位移，亦无任何通讯或资金异常。更重要的是，实际操作指令的源头指向恒正所内部网络终端，mAc地址绑定固定设备，登录权限归属明确。”
法庭内安静得能听见翻纸的声音。
“综上所述，现有证据无法形成对被告人张某的完整指控链条，合理怀疑不能排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五条之规定，认定被告人张某无罪。”
话音落下那一刻，张某整个人晃了一下。
他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身体向前倾，差点摔倒。林远立刻起身，一只手扶住他胳膊，另一只手撑住桌面。
“我……我不是……”张某的声音断在喉咙里。他低下头，眼泪砸在桌面上，溅开一小片水痕。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又用力擦眼睛，可泪水止不住地流。
法官继续宣读：“另查明，涉案系统存在长期未修复的安全漏洞，hZ系列权限模板虽已被标记废弃，但仍保留在后台运行，且调用权限集中于少数管理人员。此行为涉嫌违反网络安全管理相关规定，相关责任人将依法移送监察机关处理。”
林远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脑子里闪过王某那天在办公室说的话：“老模板……早就没人用了。”
可它一直都在。
不是没人用，是只留给某些人用。
张某终于站稳了。他转过身，双手抓住林远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让人疼。他的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不是小偷……”
林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句“不是小偷”背后压了多少东西。不是一张卡片、一段记录那么简单，而是整整几个月的逃亡、躲藏、被人指着鼻子骂贼的日子。是朋友疏远，是家人不敢接电话，是半夜惊醒发现自己还在梦里被追捕。
现在，终于有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没有做错。
旁听席上有人开始鼓掌。起初只有零星几下，接着越来越多。一名中年妇女眼眶红着，一边拍手一边低头擦眼角。几个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鼓掌。
记者们迅速收拾东西，快步往外走。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标题就用‘法院判决：张某无罪’，重点写权限后门和内部操控……对，Ip直接连到郑世坤办公室那边。”
林远仍站在原地，手被张某紧紧抓着。他感觉手腕有点麻，却没有挣开。
法官起身离席，法袍下摆轻轻摆动。书记员开始整理文件，法警站在角落等待后续流程。
“林律师。”张某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能……回家了吗？”
“能。”林远看着他，“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张某点点头，松开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双穿了半年的旧运动鞋。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背，朝着出口方向走了两步。
刚走到门边，他又停下，转身回来。
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那是林远之前给他的日志摘要，边角已经被汗浸湿，字迹有些模糊。
“这个……我能留着吗？”
“当然可以。”
张某小心地把它折好，放进胸前口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
林远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步伐还不太稳，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法庭里的人陆续散去。有同事走过来拍他肩膀，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只觉得耳边嗡嗡响，像是长时间紧绷之后的松弛。
他坐回座位，把平板合上，手指划过屏幕边缘。案件编号还停留在首页，后面跟着一串长长的证据列表。
这时，书记员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正式文书。
“这是判决书原件，请签字确认接收。”
林远接过笔，在签收栏写下名字。墨迹很快干了。
他把文件夹重新扣好，夹进公文包。起身时，发现桌角放着一杯水，不知是谁留下的。杯子底下压着一张便签，写着：“周主任说让你别忘了吃午饭。”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的。
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走廊地砖上，反出一层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