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进地下车库，防火盒放在副驾，没急着下车。他盯着前方灰白的墙面看了两秒，推门走出去时脚步很稳。电梯下行至b2，拐过两个转角，律所档案室的铁门在深夜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陈小雨已经在等他。她接过防火盒，打开内层密封袋取出U盘，动作熟练地插进离线主机。屏幕亮起，文件列表滚动出现。
“先分三块。”林远脱下外套搭在椅背，“图像、文本、数据流。我们得把碎片拼成一张图。”
李薇从角落站起来，手里拿着记事本。她没说话，只是点头，随即走到另一台电脑前开机。三人各自落座，房间陷入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断续响起。
陈小雨放大第一份会议纪要的扫描件。纸张边缘发黄，右下角有水渍晕染过的痕迹。她调出修复工具逐行处理模糊段落，嘴里低声念着：“……快速响应机制……授权轮值……事后补录……”她停下，回看前一句，“这里提到‘统一销毁’，但没写谁执行。”
“不是流程问题。”林远盯着权限轮值表，“是设计好的绕开。”他把七个人名复制到新文档，逐一关联过往项目记录。财政局那位副处长，在三个旧改项目中都出现在最终批复栏；规划院的工程师，则在环评阶段多次签署“特批通过”；办公厅的负责人名字更隐蔽，只在一份资金调度函的抄送名单里一闪而过。
“这些人之间没有直接往来。”李薇翻着签字时间轴，“但他们经手的项目，最后钱都流向了同一批公司。”
林远抬头，“把收款方列出来。”
屏幕上跳出十二家公司名称。李薇用不同颜色标注注册时间、法人信息、注册资本变更记录。其中七家成立于近两年，注册地址集中在城南两栋写字楼，股东结构清一色为代持人，实际控制人一栏空缺。
“壳公司。”林远低声道，“干净的钱进来，脏的出去。”
他打开资金模拟模块，输入已知转账路径。第一笔来自开发区旧改专项资金，拨付给“宏建工程”后，当天就被拆成五笔转入下游合作方。其中一笔经“中联材料”转至“恒信物流”，再通过一笔设备采购款流出市外，最终进入一家名为“瑞丰资管”的账户。
“闭环。”林远用红线连起这几家，“每一环都有合同、发票、验收单，看起来完全合规。”
“但这些公司的税务申报记录对不上。”李薇调出另一组数据，“宏建去年申报营业额八百万，可银行流水显示同期进出超两亿。中联材料根本没有实际仓储和运输业务，社保只交了两个人。”
陈小雨这时截出一份附件：“找到了。这是tY通道的操作规程补充条款，写着‘特殊情况下允许先执行后备案’。但这里的‘特殊情况’没有定义标准，也没有审批层级限制。”
林远眯起眼，“等于给了他们一把万能钥匙。”
时间推到凌晨三点。打印纸堆满了长桌，便签贴满墙面。林远站在白板前，重新梳理链条：一个以“快速响应”为名的隐性通道，由七人轮值掌握签批权；资金通过预设好的壳公司网络流转，表面手续齐全，实则层层洗白；所有原始评估与决策依据被定期清除，不留痕迹。
“这不是个别环节出问题。”他拿起红笔，在白板中央画了个圈，“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出口，专为某些项目准备的后门。”
李薇翻到最后一页笔记：“五个签字人里，有三人同时出现在两家壳公司的股权代持协议见证人名单上。虽然没直接持股，但他们参与了控制链的设计。”
“所以他们不只是执行者。”陈小雨接话，“他们是架构师。”
林远沉默片刻，走到自己的笔记本前，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打下四个字：指控逻辑。
他开始拆解：第一层，证明tY-08属于非常规审批机制；第二层，展示其运行脱离监督程序；第三层，锁定资金真实去向与利益输送路径；第四层，揭示签字人与壳公司的隐性关联。每一步都需要证据支撑，不能依赖推测。
“我们需要一份完整的资金流向图。”他说，“要能让普通人也看懂钱是怎么消失的。”
李薇起身去泡茶，回来时递给他一杯凉透的茉莉花茶。林远喝了一口，继续翻查银行流水截图。他在第三家壳公司的一笔跨境付款备注里发现线索：“服务费-咨询项目”。金额三百二十万美元，收款方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的离岸公司，名字缩写为hRL Global。
“hRL编号。”他猛地抬头，“不是内部代号，是境外实体的标识。”
陈小雨立刻调取之前获取的备案文件。在《hRL系列启用备案》第一页底部，有一行极小的附加说明：“海外协作平台同步命名规则，便于资金对接。”
“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林远声音沉下去，“国内走完流程，钱出境就是合法投资。”
李薇把所有公司关系重新绘制成图谱。七家壳公司形成闭合环路，三条分支分别指向境外账户，而五个签字人像齿轮一样卡在关键节点上，每一次轮值都确保链条不断。
“最可怕的是。”她指着图谱边缘，“这些项目名义上都是‘民生工程’，有公示，有听证，有媒体报导。没人会觉得有问题。”
林远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还没亮，玻璃映出屋内的灯光和他疲惫的脸。他想起昨夜洒水车经过街道的画面，水雾散开，像是某种掩盖。
但他现在看清了。
回到桌前，他打开新文档，开始列出明日需要确认的问题。第一条：是否能找到某次轮值期间的实际决策会议记录？第二条：是否有未销毁的原始评估报告留存？第三条：那家开曼公司能否追溯实际控制人？
他一条条往下写，指尖稳定。
陈小雨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我去趟洗手间。”
李薇收拾桌面的打印稿，准备归档。林远还在敲字，忽然停下。
“等等。”他回头，“那份会议纪要里提到了‘专人统一销毁’，这个‘专人’是谁？”
李薇翻回电子文档，查找关键词。几秒后，她在一段不起眼的附注里找到一句话：“文件交接由行政助理按周汇总报送至综合办王主任处处理。”
“王主任？”林远皱眉，“哪个单位的？”
“没写全名。”李薇放大那段文字，“但日期格式和市政府办公厅的内部文件一致。”
陈小雨刚推门回来，听见这话立刻说：“我去查历任综合办主任名单。”
林远点头，目光又落回屏幕。他把这一条加进问题清单，最后一行写着：找到那个“王主任”，问他亲手毁掉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