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U盘重新插进电脑,屏幕亮起,进度条还在运行。李薇站在操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光谱增强程序开始分离墨迹层。第一张还原图慢慢清晰,褶皱处的文字一点点浮现出来。
“这里,”李薇指着屏幕,“‘0317,王强,五万’这一行,笔画起落很稳,转折带棱角,和郑世坤在执业申请表上的签名特征一致。”她调出比对窗口,两行字并列显示,重合度极高。
林远凑近看,没说话。第二张图加载出来,记录的是“0511,陈默,十万,封口费,已确认失联”。他盯着“陈默”两个字,目光停在“默”字末尾那一捺上——轻微上扬,收笔时有一点拖拽,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紧。
“这个笔迹……”李薇放慢语速,“不是郑世坤写的。横画倾斜角度偏高,竖笔不够垂直,整体结构偏拘谨。我查了司法文书库,近三年他提交的材料里,没有这种书写习惯。”
她切换到另一个数据库,输入特征参数。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一份审计报告扫描件。标题是《恒正所2021年度财务合规性初审意见》,落款人:陈默。
“是他的。”林远低声说。
李薇将两份笔迹重叠比对,系统标出七处高度吻合的特征点。其中“口”字框的写法、末笔回锋的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问题是,”李薇抬头,“如果这页是他写的,那他是主动记账,还是被迫伪造?”
林远没答。他点开第三张还原图,是一张跨页总汇,标题写着“年度清算清单”,下方列出十几个代号和金额,最后一栏标注“处理状态”。其中“c-7”对应的名字被墨水涂黑,只露出半截“陈”字。
“账本不是一个人写的。”林远说,“前半部分是郑世坤的风格,后半部分换成了陈默的笔迹。而且……”他放大其中一页边缘,“这些字是后来补上去的。墨色比周围深,纸张纤维有轻微压痕,说明书写时用力更大。”
李薇调出显微扫描图,确认了这一点。补写的内容集中在三个月内,恰好是城南案再审前夕。
“有人让他写。”林远关掉图像,“不是记录,是制造证据。”
他打开加密通讯软件,新建一条消息。只输入一行字:“你写的,还是他逼你写的?”附上“陈默,十万,封口费”那一段截图,发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外天色由灰转亮,楼道里传来隔壁房间开关门的声音。李薇把剩下的照片逐一处理完毕,共还原出十九页有效内容。其中有七页确认为陈默笔迹,涉及金额累计三十七万元,用途标注为“程序疏通”“证人协调”“档案调取”。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手机震动了一下。林远点开,是陈默的回复:“明晚八点,老法院后巷修车铺。”
他没回,也没删消息。转身从档案柜里取出一份文件——陈默取保候审的审批表,上面有监察委的签章和活动范围限制说明。那个修车铺,正好在监控区域外。
下午三点,周大山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去踩了点,晚上七点五十分,看到陈默独自走进修车铺,待了十分钟,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旧工具箱,随后步行离开,没有车辆接应。
林远听完,拨通研究中心的座机,让李薇准备一间独立会议室,关闭所有远程接入端口,只保留本地存储。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陈默推开了研究中心的门。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脸上没什么表情,进门后站在原地,等林远示意。
林远没说话,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纸,放在桌上。一张是账本还原页,另一张是陈默当年提交的审计报告节选。他把两份材料并排摆好,退后一步。
陈默低头看了很久。他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碰纸又收了回去。最后,他抬起头,嘴角扯了一下:“这笔迹……我认。”
林远依旧没开口。
“那年我赌输了八十万。”陈默声音很平,“地下牌局,有人设局。我借了高利贷,三个月利滚利到一百二十万。他们把我带到郊区,打断了我一根肋骨。”他顿了顿,“郑世坤来了。他说能帮我解决,但有个条件——写几份材料,调整几笔账目,都是‘技术性修正’。”
“你没拒绝。”
“我试过。”陈默苦笑,“我说我不懂财务,写不了。他让人把我的手按在桌上,拿笔塞进我手里,说‘你现在就学’。”他指了指账本复印件,“那天晚上,我写了三份假审计意见,盖了私刻的章。后来……就成了常态。”
“封口费那笔呢?”
“是我最后一次帮他做事。”陈默盯着“十万”那个数字,“他们要抹掉一个证人的银行流水记录,我做了假对账单。做完第二天,我就被带走配合调查。我没咬他,也没提这些事。我以为……能混过去。”
“现在为什么说?”
陈默沉默了几秒。“因为你们查到了账本。如果我不讲,等你们查实了,我就是共犯。如果我早说,至少……还能算一次坦白。”
林远看着他,许久才开口:“你当年提交的审计报告,有一处数据错误,我们核对时发现了。你解释说是录入失误。其实,那是你故意留的破绽,对不对?”
陈默一怔,随即点头:“我想留个证据。但又不敢太明显,怕被发现。所以只改了一个小数点。”
林远把材料收进文件夹,放进加密柜。柜门锁上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账本不会说谎。”他说,“人会。但你现在说的话,我会记下来。”
陈默站起身,手扶着椅背:“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等监察委联系我。”林远打开电脑,调出笔迹比对报告的最终版本,点击保存。文件命名:“证据包_77-2”,存储路径为离线硬盘。
陈默走到门口,停下。“林远,”他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现在站在这里,是想把错的事,往回拉一点。”
门关上了。
李薇从技术室出来,问:“要提交吗?”
“还不行。”林远盯着屏幕,“等他们先找我。”
他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放进抽屉最里侧。桌面上只剩一份打印件,是陈默取保期间的行动记录表。其中昨天晚上八点到八点二十分,定位显示他在老法院片区活动,与周大山的观察完全吻合。
林远伸手关掉台灯。办公室陷入半暗,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笔迹比对图停留在最后一页,两行字并列:一行来自账本,一行来自审计报告,“默”字末笔的上扬弧度几乎重合。
他坐回椅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