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防火盒放进背包时,天边刚泛起灰白。他没回律所,也没回家,直接拨通了老陈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只说了一句:“我需要找一个姓王的人,在市政府办公厅干过,负责文件归档。”
老陈在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到两小时,消息就回来了——王振国,原综合办主任,退休三年,住城西纺织厂老家属院三号楼。曾因上报tY项目异常流程被调离岗位,之后再没提过一句公事。
林远翻出昨晚整理的会议纪要复印件,在“文件交接”一栏停顿片刻。签字那一行写着“王振国”,字迹工整,像是刻意保持克制。他抽出一张空白信纸,写下一行字:“您不是决策者,但您是唯一留下痕迹的人。”将那份签收单的复印件夹进信封,寄到了那个地址。
两天后,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对方没开口先喘气,声音沙哑:“市图书馆,旧报刊阅览室,三点。”
林远准时到的。他穿了件深色夹克,没带包,笔记本塞在外套内袋里。阅览室靠窗的位置坐着个老人,花白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捏着一本过期的《法制日报》。林远走过去,轻轻放下笔,坐在对面。
“你父亲的事,我知道。”老人忽然开口,眼睛没抬,“十年前他来找过我一次,也是在这儿。”
林远没接话,只是翻开本子,写下一行字:**tY-08的资料是谁让销毁的?**
王振国看了那行字,喉结动了一下。他合上报纸,低声说:“我不该见你。可我又想看看,到底还有没有人愿意问这个问题。”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那天早上六点,办公室还没人。我接到一通电话,是分管副秘书长的秘书打来的,说‘今天所有tY类文件暂停流转’。我说按规定必须登记去向,他说‘领导说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林远记下时间、职务、通话内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钉子敲进木头。
“后来呢?”他终于开口。
“后来每周都有新名单送来,都是‘已备案’的项目,可我看签字笔迹不对,有的章盖得歪了,有的附件缺失。我留了底,每次交接都复印一份,藏在家里阁楼的老皮箱里。”王振国抬起眼,“你以为我是帮凶,其实我只是不敢撕破脸。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不说话的人,和动手的人,没什么两样。”
林远点头,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证据在哪。他知道这种话不能急。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显出几道陈年的烫伤疤痕。
“你查hRL的事?”他突然问。
林远一顿,没否认。
“境外账户的钱进来,分三批走。一批买地,一批做工程垫资,还有一批……”他声音更低,“进了个人腰包。三个副局长级干部,名字我都记着。他们不开口,是因为有人替他们挡了罪。”
林远握紧了笔。“你能写下来吗?”
“不能。”王振国摇头,“但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
他从内侧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U盘,指甲小心地卡开保护壳,递过来时手微微发抖。
“这里面有五年来的交接日志扫描件,还有三次清理行动的记录。包括谁打了电话,几点几分,用哪条线路。还有一个会议备忘录,没人签名,但内容清清楚楚写着‘瑞丰资管作为资金出口平台,确保闭环运行’。”
林远接过U盘,迅速装进防水袋,塞进内衣口袋。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信封,写下几个字:“此物由我接收,您的身份不会暴露。”
王振国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在忍痛。
“我不是为了赎罪。”他说,“我是怕死了以后,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远站起身,把笔记本合上,推回椅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阅览室,穿过安静的走廊。外面风有点大,吹乱了老人鬓角的白发。
“你现在最好换个地方住。”林远说。
“不去。”王振国摇头,“我就在这儿。万一你们要当面对质,我得能站出来。”
“他们会盯你。”
“那就让他们盯。”他笑了笑,“我退休金够活,房子没贷款,儿子在外地成家了。他们拿不住我什么。”
林远没再劝。他陪老人走到家属院门口,看着他慢慢走上楼梯。三楼拐角处,王振国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扶了扶眼镜,然后消失在楼道阴影里。
林远站在楼下站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可疑车辆停留,才转身离开。他走到街角便利店买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随即掏出备用手机,拨通陈小雨的号码。
“准备离线主机。”他说,“我们有了新东西。”
电话挂断后,他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风吹起衣角,贴在腿侧。路过一家五金店时,门铃响了一声,老板正蹲在地上整理货架。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却熟悉。
林远脚步没停,但心里清楚,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走进地铁站,刷卡进闸。人群涌动,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待机画面是父亲当年执业证上的照片。证件照里的林建国目光平直,嘴唇紧抿,像在压抑什么。
林远把手机翻过来,放进包里。
列车进站,车门打开。他随着人流迈步上前,一只手刚抓住扶杆,另一只手摸了摸胸口的U盘。布料下的金属边缘有些硌人。
车厢灯光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他闭了闭眼,听见广播报站声响起。
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快步冲了进来,肩膀撞到他。林远退了一步,手本能地护住内袋。
那人站定后转过身,目光扫过他脸上的瞬间,瞳孔缩了一下。
林远也看清了那张脸。
他曾在一个签字页的合影角落见过这个人——市政府办公厅值班记录里的常驻联络员,出现在三次tY项目紧急调度会议的签到表上。
而现在,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正站在他对面,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尖似乎按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