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起身，顺手将桌上的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门外的脚步声停了几秒，又缓缓远去，走廊的感应灯随之熄灭。他没去看是谁，只是把证据册重新放进公文包，拉好拉链，拎起就走。
清晨的法院门口已有记者架好设备，摄像机对准入口，人群在警戒线外低声议论。林远低着头穿过侧门，安检时掏出证件，工作人员扫了一眼便放行。
法庭在三楼，七号审判庭。他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旁听席靠前的位置，陈小雨穿着白衬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见他进来，轻轻点头。周大山坐在她旁边，背脊佝偻，手指攥着一顶旧帽子。老陈坐在另一侧，帽檐压得很低，没说话。
林远走到原告席，放下公文包，取出证据册。封皮是深蓝色的，烫金标题清晰。他翻开第一页，确认所有附件齐全。
法官九点整准时入庭。法槌落下，声音清脆。
“本案为城南纵火案再审程序，现在开始法庭调查。”法官说完，看向林远，“请控方陈述。”
林远站起身，声音平稳：“我代表被害人陈浩之女陈小雨，以及原审蒙冤人周大山，请求法院依法撤销原判决，宣告周大山无罪，并追究郑世坤等人伪造证据、行贿、掩盖真相的法律责任。”
对方律师立刻起身：“法官，我方对控方提交的所有证据合法性提出异议。录音来源不明，监控视频经过技术处理，账本复印件无法核实真伪，这些都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林远没有立刻回应。他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书记员：“这是技术鉴定机构的资质证明，以及声纹、视频增强操作的全过程日志。所有流程均有第三方见证人签字，符合《刑事诉讼法》第五十条关于证据采集的规定。”
法官翻阅片刻，点头：“准予提交。”
林远接着说：“我申请当庭播放两段关键证据——其一，是案发当晚城南工地东侧监控的还原画面；其二，是郑世坤与项目经理通话的声纹鉴定记录。”
法官同意。
大屏幕亮起。第一段视频开始播放。画面起初模糊，几秒后逐渐清晰。镜头显示，当晚十一点零七分，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工地，副驾下来一人，正是项目经理。随后，郑世坤从后座下车，与对方交谈数句，挥手示意。项目经理点头，走向仓库方向。两分钟后，火光冲天。
“这段视频经技术增强，时间戳与市局原始记录一致，地点吻合。”林远说，“且与当晚消防出警记录、目击者口供形成闭环。”
对方律师再次打断：“这视频明显经过篡改！原始监控早就损毁，哪来的清晰影像？”
“原始监控确实损坏。”林远平静道，“但我们通过市局备份服务器中残留的数据包，结合外部民用摄像头的时间序列，完成了帧级重建。鉴定报告编号2025-JS0119，已提交法庭。”
法官翻看报告，未再质疑。
第二段是录音。林远按下播放键，郑世坤的声音清晰传出：“……封口费打到他妻子账户，就说项目分红。人只要闭嘴，后面好说。要是不识相——”声音停顿，“那就别怪我们做事难看。”
法庭一片寂静。
对方律师脸色微变，但仍强撑：“这是剪辑过的！谁知道是不是合成？”
林远转向法官：“我方已提交声纹比对报告，样本取自郑世坤近三年公开庭审录音，匹配度达98.6%。若辩护方质疑，可申请重新鉴定。”
法官沉吟片刻：“证据予以采信。”
对方律师沉默坐下。
林远继续推进：“接下来，是陈浩生前日记的提交。”他拿出一本复印件，“其中明确记录了当年工程使用的钢筋规格与质检报告不符，且注明‘郑总知情’。该内容与我们调取的原始采购单据完全一致。”
“我反对！”对方律师猛地站起，“陈浩是死者，日记属于单方陈述，且由其女儿提供，带有强烈个人情绪，不应作为证据！”
林远看着他：“情感不能否定事实。如果一份记录能与原始单据、施工日志、材料检测数据一一对应，那它就是证据，而不是日记。”
他调出投影，将日记页与当年的采购清单并列展示。日期、金额、供应商名称全部吻合。
“法官，真相不会因为记录者的身份而改变。它只会在比对中越来越清晰。”
法官点头：“该组证据予以采纳。”
林远回到座位，喝了口水。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还没到。
果然，郑世坤第一次开口了。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法官，我……我从未亲手点过一把火。我也不是凶手。我只是个律师，为了行业稳定，为了项目不烂尾，做了些不得已的决定。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我不是主谋……”
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这些年，我背了多少黑锅，只有我自己知道。”
旁听席有人低声议论。
林远缓缓起身，直视郑世坤：“十年前，你说林建国不该多管闲事；五年前，你说周大山败诉是活该；现在你说你只是背锅——”他顿了顿，“那谁来为陈浩的女儿背一生的痛？谁来为周大山被关的那十五年还一个公道？”
郑世坤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林远转向法官：“本案不只是一个人的清白问题。它是对整个司法程序的考验。如果签字就能掩盖真相，如果权力就能改写记录，那法律还有什么意义？程序不该是遮羞布，也不该是武器。它应该是光，照进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全场寂静。
法官起身：“本案事实已基本查清，现休庭合议。”
半小时后，法官重回席位。
法槌落下。
“经合议庭评议，判决如下：原审判决认定事实错误，证据不足，依法予以撤销。周大山无罪。”
周大山颤抖着站起身，老陈扶住他的胳膊，两人眼眶通红。
“郑世坤等人涉嫌伪造证据、行贿、妨碍司法公正，相关线索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处理。市局、律协将同步启动系统性审查。恒正律师事务所执业资格，依法吊销。”
林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旁听席有人大声叫嚷：“这是律师在煽动舆论！”话音未落，法警上前将其带离。
林远依旧站着，手轻轻合上证据册，放在桌前。
陈小雨在座位上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轻声说：“林律师，可以休息了吗？”
林远没回答。他望向窗外，阳光正斜照进法庭，落在空着的被告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