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真相，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得林烨几乎喘不过气。他靠在冰冷的隔离间墙壁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脑海中翻涌着来自pdA信息流的碎片：文明的陷阱、自毁的引擎、扭曲的主宰、被设计的“疫苗”……以及那悬于头顶、已然启程的“收割者”。
他看了一眼刚刚脱离险境、尚在虚弱中的铁臂和阿雅，又看向周围那些带着劫后余生庆幸和对他无比信任目光的同伴。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所有人，”林烨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最高机密会议，立刻召开。雷娜，老查理，李明……所有核心成员，指挥所集合。”
他没有立刻解释，只是率先走出了隔离间。那沉重的步伐和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有某种远比铁臂被感染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当最后一名核心成员赶到，林烨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通讯和记录设备，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声波干扰场。
他站在众人面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没有迂回，没有修饰，他用最简洁、最直接的语言，将刚刚获悉的最终真相，和盘托出。
从“彼岸”信号的陷阱本质，到“创世”引擎作为“收割信标”的可怕真相；从“视界”主宰的扭曲起源与疯狂计划，到“净化者”作为其爪牙的真实角色；从“伊芙”计划与阿雅的身份，到“收割者”已然启程、可能仅有数年甚至更短的倒计时……
每一个事实，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头。
死寂。
指挥所内陷入了比太空更深邃的死寂。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这里还有活人存在。
铁臂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刚刚脱离意识战场的身躯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雷娜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老查理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喃喃地重复着：“原来……原来都是……计划好的……我们只是……棋子……” 李明则飞快地操作着随身电脑，试图从逻辑上验证这些信息的可能性，但越是推算，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所以……”雷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脚下这个破烂的世界，是一个被标好了价码、等待着被清理的试验场。而我们，要么变成‘净化者’那样的养料，要么在几年后，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收割者’像扫垃圾一样清理掉？”
“基本上……是这样。”林烨沉重地点了点头。
“妈的！跟他们拼了！”铁臂猛地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管他什么狗屁主宰、什么收割者！想让我们死，也得崩掉他们满嘴牙！”
“怎么拼？”老查理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力感，“‘视界’基地在月球背面，我们上去都千难万险。‘收割者’……那是在星际间航行的存在！我们拿什么拼？用我们这些破烂步枪和外骨骼吗？”
“但我们有阿雅！”铁臂吼道，“她是‘疫苗’！是武器！”
“可她还只是个孩子！”雷娜立刻反驳，保护性地看向一旁蜷缩着、因真相而更加恐惧的阿雅，“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疫苗’！对抗‘视界’主宰？还是对抗‘收割者’？代价是什么？”
争论瞬间爆发。悲观、愤怒、决绝、迷茫……各种情绪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是应该集中所有力量，尝试攻击“视界”基地，摧毁那个不断发送信标和放出“净化者”的源头？还是应该放弃一切幻想，全力执行“方舟”计划，尽可能多地保存文明火种，逃离焦阳星？或者是……像“视界”主宰一样，寻求某种极端的技术“飞升”，哪怕代价是失去人性？
每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通往未知的深渊。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指挥所的门被敲响了。一名通讯兵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报告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首领，外围巡逻队报告，‘北风联盟’的首席工程师沃克，独自一人，打着白旗，要求见您。他说……有关乎所有人生死的重要情报，必须当面告知。”
沃克？在这个关键时刻？
会议室内的争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烨身上。
林烨眉头紧锁。“北风联盟”在这个时候派沃克前来，绝非巧合。是他们在雪山发现了什么？还是……他们也察觉到了什么？
“让他进来。”林烨沉声道，“所有人，注意警戒，暂时不要提及我们刚刚讨论的内容。”
片刻后，风尘仆仆却依旧带着北方人冷硬气质的沃克，被带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指挥所内凝重的气氛，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对林烨说道：“林烨首领，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在雪山能源核心的深处，发现了一些东西。不是能源，而是……记录。关于‘天幕’最高理事会最终决议的碎片记录，以及……一段来自旧时代深空监测网络的、被重复标记为‘最高威胁’的周期性信号分析报告。”
沃克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林烨：“信号源，格利泽581方向。信号内容经过我们最顶尖的密码专家破译，核心信息只有一句不断重复的警告——‘收割循环即将重启，清理单位已确认启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信号强度和分析模型，最乐观估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超过五个焦阳星公转周期。甚至……可能更短。”
指挥所内，落针可闻。
“北风联盟”也知道了！他们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出了与林烨从pdA获取的、几乎相同的结论！
沃克看着林烨和其他人脸上并未出现他预想中的震惊和恐慌，反而是一种沉重的、早已料到的神情，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你们也知道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们‘北风’的元首让我带话：地面的纷争，在真正的末日面前，毫无意义。我们愿意搁置与‘曙光’的所有争议，甚至……可以考虑结盟。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沃克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林烨脸上：“我们必须知道，你们‘曙光’，打算如何应对？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等死，还是……已经有了计划？”
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内部和外部同时挤压而来。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烨。盟友（或者说暂时的合作者）已经找上门，逼迫他们必须立刻做出抉择，亮出底牌。
是坦诚相告，将“视界”主宰的真相和阿雅的存在作为筹码，寻求与“北风联盟”更深度的合作，共同谋划攻击月球？
还是保守秘密，以“方舟”计划为主导，将“北风联盟”也视为可以利用或需要防范的对象？
林烨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铁臂在意识战场中的怒吼，闪过阿雅纯净而恐惧的眼神，闪过老查理疲惫的面容，闪过雷娜冷静下的决绝……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他看向沃克，也看向自己的同伴，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指挥所内回荡：
“我们，选择战斗。”
“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是瞄准敌人心脏的攻击。‘视界’基地，那个扭曲的主宰，既是‘收割’的信标，也是‘净化者’的源头。摧毁它，我们能拔掉信标，斩断爪牙，为‘方舟’争取时间，也为所有残存的人类，争取一个……在‘收割者’抵达之前，整合力量、背水一战的机会！”
他向前一步，气势逼人：“这就是我们的计划。如果‘北风’愿意加入，我们欢迎。如果你们只想自保，那么，请让开道路。”
抉择的时刻，已经过去。
道路，已然选定。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渺茫的生机，他们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