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者号”如同浴血的归鸟,拖着残破的躯体,艰难地穿越近地轨道上危险的碎片带,最终摇摇晃晃地降落在“曙光”基地外围经过紧急清理的着陆场。舱门开启的瞬间,混合着焦糊电路、血腥和太空冰冷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幸存者们相互搀扶着走下舷梯,迎接他们的,是基地成员们劫后余生的欢呼,以及在看到惨重伤亡和铁臂昏迷不醒后被瞬间冻结的笑容。
胜利的代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烨亲自在着陆场迎接,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悲伤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释然的脸庞,最终落在被医疗队用担架紧急抬走的铁臂身上,以及被雷娜和李明紧紧护在怀里的便携数据存储设备上。
“辛苦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他立刻指挥将伤员送往医疗中心,安排远征队员休息,同时下令对“开拓者号”进行紧急隔离和全面检查——谁也无法保证,这艘从“视界”基地那个魔窟归来的飞船,没有携带任何未知的“污染”。
数据被第一时间送入指挥所地下新建的、拥有最高级别物理和能量隔离的“净室”进行分析。李明不顾身体的极度疲惫,立刻投入工作。随着“阿卡夏回声”数据库的部分内容被逐步解密,更多关于“彼岸”项目、“创世”引擎乃至“收割者”的碎片化信息被整理出来,每一个发现都足以在学术界(如果还存在的话)引发地震。
然而,就在基地为获取关键数据而振奋,并全力救治伤员时,一种无形的、源自内部的阴影,开始悄然弥漫。
第一个异常,出现在铁臂身上。
经过紧急手术,他破损的内脏和骨骼被修复,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但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疗组最初认为是重伤和失血过多导致的生理性昏迷,但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铁臂的身体代谢率异常升高,远超正常恢复所需;脑电波活动时而陷入近乎脑死亡的平直,时而又会爆发出极其剧烈、混乱的峰值,仿佛在做着无法醒来的噩梦;更令人不安的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偶尔会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一闪而逝的幽蓝色光芒。
“这不是单纯的创伤后遗症。”医疗组长,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面色凝重地向林烨汇报,“他的体内……似乎有某种外来的能量……或者……信息载体在活动。我们现有的设备无法准确分析其性质和意图。”
林烨立刻联想到了“视界”基地主柱那冰冷的意志和能量触须。难道在最后的战斗中,有某种东西,趁铁臂重伤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下令对铁臂进行最高级别的隔离监护,并调集所有相关的生物和能量专家进行会诊。
第二个异常,则更加诡谲,开始在整个基地范围内悄然出现。
起初只是零星的报告。负责维护“秩序之锚”的技术员抱怨能量回路出现无法解释的微小波动;仓库管理员清点时发现少量物资的位置被莫名移动;夜间巡逻的队员偶尔会听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传来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脚步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大多数人将其归咎于大战后的精神紧张或设备故障。但随着时间推移,异常现象开始升级。
一名在工坊加班的工匠,在焊接时突然发现手中的焊枪喷出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紫色,将他面前正在加工的零件瞬间熔化成了一滩闪烁着幽光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粘稠液体,吓得他魂飞魄散。
两名在宿舍休息的远征队员,在睡梦中同时惊醒,都声称梦到了一个被幽蓝能量缠绕、不断呼唤着“归来”的巨大阴影,醒来后头痛欲裂。
甚至有一次,在指挥所的例行会议上,一块主显示屏突然失控,上面快速闪过无数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符号和一张模糊的、仿佛融合了人类与机械特征的痛苦面孔,持续了数秒后才恢复正常,留下满座皆惊。
恐慌的情绪,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基地内部滋生。人们变得疑神疑鬼,彼此间的信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或者,有没有被那来自月球的“东西”所影响?
“是‘视界’基地的报复……或者说,是它留下的‘种子’。”在只有核心成员参加的紧急会议上,阿雅声音颤抖地说出了自己的感知,“我……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很微弱,但非常……粘稠的意志,像蜘蛛网一样,正从医疗中心……从铁臂叔叔那里……慢慢扩散出来。它在窥探……在尝试……连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烨。外部强敌环伺,内部却出现了如此诡异而致命的威胁。
“必须立刻清除铁臂体内的异常!”铁臂的老部下,一位名叫黑石的壮汉激动地站起来,“不能让它毁了整个基地!”
“怎么清除?”雷娜冷静地反问,“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行动,很可能直接害死铁臂!”
“也许……可以尝试利用‘秩序之锚’的力量进行净化?”老查理提出一个设想。
“风险太大。”李明摇头,“‘秩序之锚’是针对宏观现实稳定的,对侵入生命体的微观能量或信息污染,效果未知,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会议陷入了僵局。如何处理铁臂,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道德与生存的两难抉择。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基地能量场的部门发来了紧急报告——基地内部的背景现实稳定度,正在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下降!虽然幅度微乎其微,远未到引发肉眼可见扭曲的程度,但这个趋势本身,就足以让人胆寒!
那个隐藏在铁臂体内,或者说通过铁臂作为跳板渗透进来的“东西”,正在潜移默化地侵蚀着“秩序之锚”为他们营造的安全区!
“不能再犹豫了。”林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决,“我们必须立刻对铁臂进行一次彻底的、最深层次的扫描和解析。动用一切手段,包括……阿雅的感知,以及pdA可能提供的深层分析功能。我们必须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他看向阿雅,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忍。让这个刚刚经历月球惊魂的少女再次去直面那恐怖的源头,无疑是残酷的。
阿雅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我去。只有我能比较清晰地感觉到它。”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在净室旁边,一个临时的、由多重“秩序之锚”衍生力场加固的隔离间被准备好。铁臂被转移至此。林烨、阿雅、李明以及医疗组和能量技术组的核心成员,将在这里进行这场关乎基地存亡的内部探测。
当阿雅将手轻轻放在昏迷的铁臂额头上,闭上双眼,林烨也将pdA贴近,集中精神引导其分析功能时,一股远比在月球上更加清晰、更加贴近的冰冷与混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两人淹没。
他们“看”到了。
在铁臂的意识深处,那片本应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与情感的海洋,此刻正被一片幽蓝色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异物所侵蚀、缠绕。这片异物散发着与“视界”主柱同源的意志,它并非完全取代铁臂的意识,而是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其上,窃取着他的记忆、情感、甚至人格碎片,并以此为养料和伪装,悄然生长,同时向着外界,向着整个基地的能量网络,伸出无数无形的、试探性的触须……
它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同化。
而更让林烨和阿雅感到心悸的是,他们在这片幽蓝异物的核心,感知到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铁臂特有精神印记的求救信号——
“救……我……阻止……它……”
铁臂自己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他正在这内部深渊中,进行着一场绝望而无声的抗争!
探测结束,阿雅虚脱般倒下,林烨也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额角沁出冷汗。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林烨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不是简单的寄生或控制。它……它正在试图与铁臂融合,将他变成它在基地内部的……‘化身’。”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面对一个外来的入侵者,还要在拯救战友和消灭威胁之间,做出近乎不可能的平衡。
内部深渊,已然张开巨口。是壮士断腕,牺牲铁臂以保全大局,还是冒险尝试,在那融合完成之前,将铁臂的意识从这深渊中拉回?
抉择的时刻,到了。而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注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与风险。基地内部的阴影,正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准备着下一轮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