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跑!”
哑巴那一下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李老汉“啊呀”一声,像个滚地葫芦,跌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陡的岩石缝隙,黑暗中传来他惊恐的呜咽和身体碰撞石头的闷响,旋即迅速远去,不知死活。
这用一条人命换来的、一两息的迟滞,宝贵得如同溺水者肺里最后一口空气。
哑巴看也没看李老汉消失的方向,一把抓住三娘的手臂,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抱着昏迷的陈渡(他竟一直未曾放下),用肩膀顶着,几乎是拖着两人,沿着来时的陡峭缝隙,拼命向上攀爬!
三娘怀里的丫蛋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几乎要炸开的心跳和这亡命奔逃的窒息感,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稚嫩的哭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尖锐地回荡,像一把锤子,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闭嘴!丫蛋乖,别哭!”三娘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可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碎。
身后,火把的光亮如同嗜血野兽的眼睛,迅速逼近。黑衣汉子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几乎就在耳边。
“在那边!向上跑了!”
“妈的,还有个娘们和孩子!抓活的!”
冰冷的呼喝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紧紧咬在身后。
向上,向上!唯一的念头驱使着哑巴和三娘透支着最后一丝力气。汗水、泪水、还有三娘手上被岩石划破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哑巴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抱着陈渡的那边身子几乎麻木。
终于,上方那个流沙孔洞透下的、微弱的天光近在眼前。然而,那令人心悸的、湿滑粘腻的窸窣声,也如同噩梦般,再次清晰地从孔洞外传来!那东西,还没走!
前有狼,后有虎。
绝境,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
三娘看着那透光的孔洞,听着外面那非人的声响,又感受着身后迅速逼近的死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跑不掉了。
就在这时,哑巴却猛地停下了向上攀爬的动作。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快速扫过四周。突然,他锁定在侧上方岩壁一处不起眼的、被几块凸起岩石遮挡的阴影里。
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凹陷!
来不及思考,也再无他路!
哑巴用尽最后力气,将怀里的陈渡猛地往那个凹陷里一塞!陈渡的身体软绵绵地滑入其中,恰好被岩石挡住大半。
接着,他一把将三娘和丫蛋也推了过去,用力之猛,让三娘差点摔倒。他指着那个仅能勉强容纳两三人的狭窄凹陷,对着三娘,眼神凶狠地做出“躲进去,绝对不要出来”的手势。
三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要用自己,引开追兵!
“不……”三娘想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哑巴深深看了她和丫蛋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决绝,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冰湖。他猛地转身,不再向上,而是向着侧下方另一条更显眼、似乎通往更广阔空间的岔路,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他故意踢落了几块松动的石头,发出清晰的“哗啦”声响。
“在下面!追!”
身后的追兵果然被引开,火把的光亮和脚步声迅速朝着哑巴逃离的方向追去,呼喝声和刀剑碰撞岩壁的声音在通道内回荡,渐行渐远。
逼仄的缝隙里,瞬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孔洞外那持续不断的、湿滑的窸窣声。
三娘死死抱着丫蛋,蜷缩在那个狭窄的岩石凹陷里,大气不敢出。丫蛋似乎也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不再哭泣,只是把小脸埋在三娘怀里,身体微微发抖。
黑暗中,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三娘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能感受到怀里丫蛋温热的、微弱的呼吸,也能清晰地听到孔洞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像是在咀嚼,又像是在用某种粘稠的肢体摩擦着岩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百年。
下方的通道里,隐约传来了几声短促的、金属交击的脆响,以及一声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闷哼。
是哑巴!
他为了引开追兵,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三娘的心猛地揪紧。那个沉默的、神秘的、一次次在绝境中带来一丝生机的哑巴……
交击声很快停歇,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句模糊的对话。
“……死了?”
“哼,倒是硬气,自己跳进暗河里了……这鬼河,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搜仔细点!看看还有没有同党!”
脚步声开始向上,朝着他们藏身的这个方向而来!
三娘吓得浑身冰凉,死死捂住丫蛋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火把的光亮再次出现在下方通道,越来越近。
就在那光亮即将照到他们藏身的凹陷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头顶上方、流沙孔洞之外传来!整个岩壁都随之剧烈一震!
紧接着,是之前那恐怖存在发出的、更加暴怒和尖锐的嘶鸣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激怒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正在搜索的黑衣汉子们也是一愣。
“什么声音?!”
“好像是上面……那‘东西’又被惊动了!”
“头儿吩咐过,尽量不要招惹那玩意儿……撤!先回码头!”
脚步声和火光迅速向下退去,很快消失在通道深处。
危险,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远离。
岩缝中,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头顶孔洞外,那恐怖存在的怒哮和某种更加激烈的、仿佛搏斗般的撞击声,还在持续,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三娘瘫软在凹陷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虚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对哑巴下落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放声大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她低头,看着怀中丫蛋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又从心底滋生出来。
不能死。为了丫蛋,也为了……那个用命为他们换来喘息之机的哑巴,和生死不明的陈渡。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个塞着陈渡的凹陷。陈渡依旧昏迷着,无声无息,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而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头顶的喧嚣之外,三娘似乎听到,从脚下更深的地底,那暗河流淌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号角般的悠长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