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只有水珠从岩顶滴落的声响,嗒,嗒,敲在人心上。
陈渡摊开手掌,那块带着漩涡纹路的黑石和那根发黑的银针,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阿青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拂过陈渡的手腕。
“这是什么石头?”她低声问,手指虚点着,没敢碰。
陈渡摇头。他没见过。石头触手不是一般的凉,像攥着一块冰,那股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上面的白色漩涡纹路,看久了,竟觉得它在缓缓转动,要把人的目光吸进去。
他拿起那根银针。针很细,比绣花针略长,针尖那点黑,不像是普通的锈,更像是浸染了什么东西,干涸凝固而成。
“水旺临死前,拼命想藏住的,就是这两样东西。”陈渡说。他把针尖凑到鼻尖,极力嗅了嗅。除了极淡的水腥气,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草药燃烧后的苦涩余味。
阿青盯着那针尖,眉头紧锁:“他用这针……做了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从某个地方取出了这块石头,或许是刺了某个人,或许是……别的。答案随着水旺一起沉入了河底。
陈渡将黑石握紧,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闭上眼,试图捕捉什么。父亲说过,有些老物件,会带着它经历过的气息。可除了那蚀骨的寒意,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这石头像一口深井,吞没了所有。
“石根说,河要吃人。”阿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截流’……如果上游真的被截断,下游会怎么样?”
陈渡睁开眼,看向洞外漆黑的夜色。“水会退。但退得太快,不是好事。”他顿了顿,想起运河上年头久的传说,“有些河段底下,埋着东西。水在,压着。水一干,或者水流大变,东西就可能露出来。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的“不干净”,不单指邪祟,更多是那些被河水掩盖的、属于过往年代的秘密和尸骸。运河活得太久,吞下去的东西太多。
“而且,水退了,路就出来了。”阿青接上他的话,眼神锐利起来,“对我们,对那些人,都一样。”
就在这时,陈渡握着黑石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不是他自己要动,更像是石头在他掌心极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攥紧。
几乎同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水声或风声的响动,从洞窟深处传来。那不是他们平日睡觉的地方,而是更往里,那里堆着些杂乱的碎石,黑黢黢的,他们从未深入探查过。
陈渡和阿青瞬间屏住呼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有人?还是……别的?
陈渡将黑石和银针迅速塞回怀里,抄起手边的斧头,示意阿青拿起削尖的竹竿。两人猫着腰,放轻脚步,向洞窟深处摸去。
越往里,空间越窄,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似乎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土腥气。水滴声更清晰了。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天光,他们看到那堆碎石的后面,岩壁似乎有一道不规则的裂缝,很窄,仅容一人侧身挤过。那微弱的声音,就是从裂缝里传出来的。
像是……指甲在刮挠石壁。
嘶啦……嘶啦……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陈渡握紧斧柄,手心有些汗湿。他侧耳听了片刻,那刮挠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
他不再犹豫,侧身,一点点挤进了那道裂缝。阿青紧跟在他身后。
裂缝后面,是一个更小的、几乎完全密闭的凹洞,空气混浊不堪。在角落的阴影里,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不是人。
是一只动物。看样子是只半大的水獭,通体灰黑,此刻却蜷缩在那里,浑身湿漉漉地发抖。它的前爪血肉模糊,正无意识地在身下的石头上抓挠着,发出那令人难受的声响。它的眼睛半闭着,蒙着一层不正常的白翳,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黏液。
它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靠近,挣扎着想往后缩,却只是让身体抖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那种无助的呜咽。
“它病了?”阿青轻声问,带着怜悯。
陈渡蹲下身,没有贸然靠近。他仔细看着水獭的状态,尤其是它那双蒙翳的眼睛和嘴角的泡沫。这不像普通的伤病。
他忽然想起怀里那块石头。他掏出黑石,刚拿出来,那水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呜咽声变得更加凄厉,爪子疯狂地抓挠地面。
陈渡立刻将石头拿远些。水獭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点,但依旧痛苦地颤抖着。
“是这石头?”阿青惊疑不定。
陈渡看着手中冰冷的黑石,又看看濒死的水獭,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水旺带着这块石头,而这石头似乎对活物有某种影响。水獭可能是在水里接触了什么东西,或者……接触了和水旺尸体一样被“污染”的水域?
他想起那根银针。他重新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水獭。水獭似乎对针没有太大反应。
陈渡屏住呼吸,用银针极轻地,刺了一下水獭前爪伤口边缘的皮肉。
针尖拔出的瞬间,带出了一丝发黑的血。几乎在同时,水獭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鸣,身体剧烈地弓起,然后彻底瘫软下去,不再动弹了。只有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还茫然地对着黑暗。
死了。
陈渡看着针尖上那抹新染的黑色,心脏沉了下去。这针,果然有问题。它不是普通的针,上面沾染的东西,能加速死亡。
水旺用这针,对付过谁?或者,是想从谁身上取出什么东西?
他看着水獭小小的尸体,沉默地取下针,在旁边的石头上用力磨了磨,擦去上面的黑血。然后,他扯过一些干草,盖在了水獭身上。
“走吧。”他拉起阿青,退出了这个小小的死亡洞穴。
回到稍微宽敞些的地方,两人都沉默着。刚才的发现,像一块更重的石头压在心口。
那块黑石,那根毒针,水旺诡异的死状,石根含糊的警告,还有那只莫名惨死的水獭……这一切,都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条名为“河葬”的隐线穿着。
陈渡再次拿出那块黑石,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感受,只是冰冷地注视着那个白色的漩涡。
这石头,会不会就是“河葬”的关键?厄眼教想要它?守墓人在守护它?而“截流”,是不是就是为了得到它,或者阻止别人得到它?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和阿青,已经摸到了那条线。线的一端,就在他们手里。而另一端,连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洞外,天色似乎亮了一些,但河水呜咽的声音,却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