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楼梯往下走,右手边的水泥栏杆上,几步一个弹眼儿,仿佛在诉说着刚才的惊险瞬间。
底下平地上,那些水手已经不见了。
最下面的楼梯口处,那两个年轻人依旧守在那里。
见到小雪下来,他们还警惕的看了一眼。
右手依旧扶在腰后。
小雪心想,她浑身上下,可就只有这一个绣花小手包了,这俩汉子…总不能拔枪崩了她吧?
余光忍不住往海岸边上,正在把木箱子沉进海水里的人身上瞟去。
他们同样穿着一身染满汗水的白色褂子,像极了码头上100块钱一天做苦力的短工。
硬要说跟刚才那群鬼祟的水手有哪里不同,那可能就是他们眼里坚毅的光。
木箱子入水会浮上来。
那些人便拿着竹竿把箱子往海水里捅去。
也有好几个人,正往箱子上绑着沙袋,然后连同沙袋往海里沉去。
小雪一向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
更何况这年头,管闲事的人容易丢了命。
仅瞥两眼,她就收回眼神。
离那两个年轻人仅剩两三步台阶,小雪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他们的手好像在后腰处寻着什么。
小雪腿肚子开始发僵。
她直着脊背,慢下速度,咬牙跨下这几步台阶。
他俩中间仅有一米距离,小雪硬着头皮侧过身子,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才刚走到近前,“唰”的一下,年轻人各自朝她掏出了什么。
小雪看都没看清,惊惧叫一声,双臂立刻交叠在脸前。
左边那个年轻人,是陆东堂的副手,叫小梁。
小梁有些尴尬的和一旁退开的小许对了个眼神,随后各自又后退一步。
小梁递出帕子。
小许则递出去一个断翅的金色蝴蝶发夹。
“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吧?”小许说。
小雪以为自己要被一枪打死。
结果没有,隔着双臂,她缓慢抬起颤抖的眼睫看向说话人。
小梁瞥了好友一下,忍不住翻个白眼。
明明就是从陆爷刚刚趴下的位置旁找到的,他兄弟又在明知故问什么?
他脸上堆出阳光的笑容,把帕子又朝小雪递了递。
“谢谢你救了我家陆爷,不小心害您摔碎了发夹,这是新帕子,我代陆爷给您赔罪。”
“陆爷?”
小梁有些自豪的扬起下巴,“对啊,陆东堂陆爷,是我们大哥!”
说到“陆爷”这个人,小雪眼里的惧怕如潮水般褪去。
陆东堂这三个字,在这个片区,就如同是一个定心针一般的存在。
对抗洋人,保护百姓……
他做的尽是好事。
召集青壮年一起,也不像其他社团一样,乱收取保护费。
这使得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小雪垂下手臂,把心放回肚子里,掖着耳边有些散乱的碎发,朝这两个人摇了摇头。
“不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脚刚抬起,听到身后越发接近的脚步声,她抿了抿嘴,以身后那人也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讲:
“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诸位尽可放心,再见。”
毫不犹豫的,她从两个男人中间穿过,步履稍显急切的走了。
显然是不想跟他们这些人有所交集。
“走吧,我们也去帮忙。”
陆东堂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下来。
他把伞递给一旁的小梁,利落挽着左边袖子,往海岸边走去。
小梁看看破伞,又看看小许手上的破发夹,亦步亦趋跟上陆东堂。
机灵的眼神在陆东堂儒雅英俊的眉目上瞄一眼:“爷,我帮您买个礼物上门致歉吧?”
陆东堂扭回头,笑说:“你知道她是谁,家住在哪里吗?”
小梁一怔,缓慢摇头,“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
不过几秒,小许便指指还能看得见一点背影的小雪,“跟上去,就能知道她住哪儿。”
陆东堂慢条斯理的挽着右边袖口,眼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似有所感。
那个女人加快走了几步,恨不得插翅离开这里,甚至走得急了,貌似还崴了一脚。
陆东堂担忧。
看到她又重新往前走后,眸子里这才浮上两分笑意,朝小许这个傻小子摇摇头,“跟上去,她估计就要扯着裙摆跑了,你们还是离她远点吧。”
小梁跟着无语的摇摇头。
枪打出头鸟,他们陆爷干这些事,铁定会遭到人家报复。
这个世道,坏人多,好人少。
小百姓们,哪个敢主动黏上陆爷,不都是怕被那些道上人士报复的吗?
别的不说,陆东堂他弟弟明明没加入社团,也被张老板寻了个由头打死了。
梁子自此结下。
陆东堂看着甲板上剩余的木箱子,心里倒是没有因为小雪的主动远离而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许委屈巴巴的缩回手,刚要把发夹往兜里揣,陆东堂就朝他伸出右掌。
“给我。”
小许:“您不是不送礼?”
陆东堂无语。
不送礼,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恩人毫无作为。
伞就算了,到处都有的卖。
陆东堂翻看着手里的发夹,不仅认出这是朱家角那间首饰店的特殊款式。
同时,他的眼神也定在发夹内侧的一点红点上。
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边缘,轻轻抠了一下那个像是颜料一般的红点。
红点不堪受力,裂成极细的碎粉末。
指尖捏住粉末轻轻一捻,指腹上立马晕开一抹淡淡的红。
陆东堂抬起头,看着不见人影的港口,陷入沉思。
*
“唉……”
走在马路旁边的小雪,止不住的叹气。
真是倒霉。
本来只是出来求个佛。
结果伞也坏了,头发也乱了。
小雪默默看着右脚上趿拉着的、断了带子的细带凉鞋,又是长长发出一声叹息。
推开院子后门,两个青衣停下嘴仗,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落到她狼狈的形容,和她手上拎着的糕点上时,两人算是被她气笑了。
“大中午的不练功,咱们赛老板可真是有闲心,能出去逛街。”
“你这糕点,该不是跟点心铺的老板抢来的吧?怎么这么狼狈。”
两个女人一个赛一个嘴毒,却纷纷从位置上站起,朝小雪走过来。
扯着小雪的手,把她转两圈,见她只是头发稍稍乱了、鞋坏了以后,秦青松了口气。
抬指作势掐一把小雪的胳膊,冷着脸问:
“你啊,被张老板的手下追杀吗?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买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