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这个词精准地描述了沐影此刻的状态。
卡尔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年轻的天才工匠，其精神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他手中那柄凝聚了潜光之民三百年智慧的符文短剑，此刻不再是荣耀，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
完美，即是终点。
这句话对一个毕生追求技艺巅峰的匠人而言，无异于最残酷的宣判。
“完美，并非只有一种形态。”
卡尔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寂静。
他的话语吸引了沐影的注意，那双苍白的瞳仁里，迷茫与不甘交织着，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一条新的出路。
卡尔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那些精致的“共鸣造物”上，而是转向了不远处。一名负责警戒的潜光之民战士，正紧张地握着一柄武器。
那是一柄鱼叉。
通体由某种巨大的海兽脊骨打磨而成，叉头磨得很尖锐，但上面已经有了不少细小的崩口。与沐影那些艺术品般的作品相比，这柄鱼叉显得无比粗糙，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它是一件“完成品”吗？
在潜光之民的认知里，是的。骨头被打磨到最锋利的状态，整体结构坚固，它已经达到了这块材料的极限。
但对卡尔来说，它充满了可能性。
“你的技艺，是让一块完美的璞玉，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彩。”卡尔先是肯定了对方的道路，“而我的技艺，是让一块普通的石头，拥有变成璞玉的‘机会’。”
他指向那名战士手中的骨制鱼叉。
“比如它。”
沐影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随即流露出一丝不解，甚至是一点点属于天才的傲慢。“那只是最基础的猎具，用独角鲸的脊骨磨的，硬度尚可，但韧性不足，用久了就会崩裂……它已经没有提升的空间了。”
“不。”
卡尔否定得干脆利落。
“它只是缺少一个‘接口’。”
接口？
这个词对沐影来说，是全新的概念。
卡尔没有过多解释，理论永远不如实践来得震撼。他转身，面向那群依旧在疯狂搬运物资，为“潜光声望”而奋斗的玩家。
他没有大喊，只是在自己的光幕面板上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所有在场玩家的视野中，都弹出了一个金色的任务提示。
【阵营特殊任务：大师的征集】
【任务内容：首席顾问卡尔大师需要‘黑铁矿石’x10，‘硬木’x5。】
【任务奖励：潜光声望+50，曙光哨站声望+50。】
“卧槽！新任务！”
“好高的声望！”
“黑铁矿石老子有！别跟我抢！”
刚刚还如同工蚁般有序的玩家群体，瞬间炸锅。他们丢下手中的木头和石料，疯狂地翻找自己的背包。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向了卡尔。
“大师！我的！我先来的！”
“滚！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任务！”
潜光之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握紧武器，警惕地看着这群突然变得狂暴的“冒险者”。
铁喉船长比尔更是跨出一步，挡在了沐影和卡尔身前，他那只由海兽肌腱构成的假手绷得笔直，充满了威胁。
“你们的武器，是海神的恩赐，是先祖智慧的结晶。”比尔身旁，一个年长的潜光之民战士低声对沐影说，他看着那些玩家，充满了不屑，“不需要沾染这些陆地蛮子的污秽金属。”
沐影没有说话，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卡尔那句“接口”牢牢吸引。
很快，玩家争先恐后地将材料堆在了卡尔面前。
卡尔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推搡，直接选取了品质最好的矿石和木材。
拿到材料，卡尔没有寻找锻炉。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右臂上，那些如同纹身般的黑色纹路开始亮起，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升高，一团暗紫色的、不断扭曲的火焰，凭空在他的掌心燃起。
卡尔无端想到如果格隆在他身边，恐怕又要念叨起来了。
【虚空锻炉】！
“这是……什么力量？”
潜光之民们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生命最深处的厌恶与恐惧，那是虚空的气息。大祭司沐光更是猛地抬头，手中的晶簇法杖光芒大作。
“别紧张。”卡尔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一点……无害的火焰。”
他将黑铁矿石投入虚空锻炉中，矿石在接触火焰的瞬间便化作了滚烫的铁水，没有丝毫杂质被析出，所有的物质都被完美地禁锢在那团火焰里。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沐影的认知。
他们的“共鸣造物”，过程是安静的、和谐的、充满仪式感的。
而眼前这一幕，是暴力的、直接的、充满了毁灭与重构的原始美感。
卡尔的手指在空中勾勒，铁水随着他的意念，被拉伸、塑形，最终形成一个中空的、带着倒刺的锋利刃套。没有锤打，没有噪音，只有能量的精准控制。
紧接着，他又将硬木投入其中，用同样的方式，将其塑造成一个严丝合缝的连接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十几秒。
暗紫色的火焰熄灭。
一枚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刃套，和一个木栓，静静地悬浮在卡尔面前。
卡尔招了招手，那名手持骨制鱼叉的战士迟疑地走了过来。卡尔接过鱼叉，将刃套精准地套在了鱼叉的尖端。
“咔哒。”
一声轻响。
刃套与骨叉的连接处完美贴合，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随后，卡尔将木栓从预留的孔洞中穿过，用力一拧。
原本粗糙的骨制鱼叉，瞬间变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复合兵器。
“试试。”卡尔将鱼叉递还给那名战士。
战士握住鱼叉，立刻感觉到了不同。重量增加了，但重心却更加稳定。他下意识地对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礁石刺去。
“噗嗤！”
之前只能在礁石上留下白点的骨叉，此刻却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地没入了坚硬的岩石之中，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全场寂静。
所有潜光之民，包括铁喉船长比尔，都死死地盯着那个孔洞，以及那柄脱胎换骨的鱼叉。
沐影更是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快步上前，用一种近乎抚摸神器的姿态，触摸着刃套与骨叉的连接处。
那里，就是卡尔所说的“接口”。
一个让“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奇迹。
“看到了吗？”卡尔对沐影说，“我没有改变这根骨叉本身。我只是为它增加了一个‘可能’。”
“这，就是我们铁匠的理念。我们追求的，不是封闭的‘完美回路’，而是开放的‘兼容并蓄’。”
“我们可以合作。”卡尔终于抛出了他最终的目的，“你们的‘共鸣造物’，可以用来制造最完美的‘胚子’。而我们，负责为这些‘胚子’，设计出可以不断成长、不断替换、不断进化的‘接口’。”
他描绘着一幅全新的蓝图。
“想象一下，一件由你们亲手‘培育’的珊瑚胸甲，它天生就预留着可以镶嵌符文的卡槽。一把你们‘共鸣’出的骨刃，它的刀柄上，预留着可以加装不同属性核心的‘接口’。”
“武器和盔甲，将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死物。”
“它们会成为冒险者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主人的变强而变强，随着新材料的发现而进化。从稀有，到史诗，甚至到传说！”
沐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卡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敲碎他旧有的认知，然后在他面前，构建出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无比宏伟壮丽的新世界。
完美，不再是终点。
完美，只是一个更高的起点！
他们潜光之民可以创造出最完美的“起点”，而陆地上的铁匠，则能赋予这个起点无限的“未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取代了此前的迷茫与不甘，在他的胸中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