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张灯结彩,车马如龙。江安乃至周边州府的官员、豪绅名流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酒气和一种无形的权力气息。
林闻轩身着簇新官服,手持装有琴谱的紫檀木盒,随着人流步入恢弘的巡抚府邸。他心跳如鼓,目光扫过那些谈笑风生的面孔,无一不是跺跺脚江南震三震的人物。他看到万三千与人把酒言欢,目光相遇时,万三千举杯示意,笑容意味深长。
寿礼环节开始。各方珍奇如流水般呈上:东海珊瑚、西洋自鸣钟、名家字画、古玉青铜……梅知节端坐主位,面带微笑,对每份礼物都微微颔首,看不出太多喜怒。
轮到林闻轩。他深吸一口气,捧着木盒上前,躬身道:“卑职林闻轩,恭祝梅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偶得前朝孤本琴谱《松风清韵》抄本,知公雅好音律,特献上,聊表敬意。”
“《松风清韵》?”梅知节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示意身旁侍从接过,亲自打开木盒,取出琴谱,仔细翻阅起来。
一时间,厅内安静不少,许多目光都聚焦在那本看似不起眼的旧谱上。万三千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梅知节翻阅片刻,忽而手指停在某一页,轻轻叩击节拍,口中低吟一段旋律,眼中闪过追忆与欣喜。“好!好!此谱失传已久,老夫寻觅多年未得!闻轩,你有心了!”他抬头看向林闻轩,目光中满是赞赏。
这一刻,林闻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甚至涌起一股热流。他成功了!
“林通判果然风雅,不同于俗流。”梅知节心情大好,当众夸赞了几句,甚至让他稍后到内堂叙话。
然而,就在林闻轩志得意满,退至一旁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梅公,下官听闻,这《松风清韵》真本早已毁于战火,世间流传抄本多有谬误。不知林通判所献,是哪个版本?莫要被人蒙蔽,以讹传讹,坏了梅公雅兴。”
说话的是布政使司的一名参议,素与梅派不睦。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林闻轩心头巨震,冷汗瞬间湿透内衫。他哪里懂什么版本真伪!若是赝品或错漏百出的本子,他刚才有多风光,此刻就会跌得有多惨!挪用库银之事更可能被顺势查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闻轩,包括梅知节,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探究。
林闻轩强迫自己镇定,正要硬着头皮辩解,梅知节却摆了摆手,淡淡道:“真伪与否,老夫自有分辨。闻轩一片心意,岂容妄加揣度?”他看似在为林闻轩解围,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仿佛已看穿了一切,包括林闻轩此刻的惊慌。
寿宴继续,丝竹管弦再起。林闻轩却如坐针毡。梅公的维护,更像是一种警告和掌控。他并未完全过关。
宴后,林闻轩被引入内堂。梅知节屏退左右,只留他们二人。他没有再提琴谱,而是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缓缓道:“闻轩,你可知道,在这江安,乃至这天下,什么东西最动人?”
林闻轩躬身:“卑职愚钝,请恩师明示。”
梅知节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不是金银,不是古玩,甚至不是权力本身。而是……‘把柄’。”
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清晰:“你送的礼,我很喜欢。不是因为琴谱,而是因为……你为此动了库银。这份‘心思’,比任何礼物都重,都让老夫……放心。”
林闻轩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他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原来早已在对方掌控之中!他从献礼者,瞬间变成了被攥住致命弱点的提线木偶。
“去吧。”梅知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温和,“好好当差,老夫不会亏待懂事的人。”
林闻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梅府的。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巡抚府邸的灯笼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他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何时,已成了棋盘上的子。那本《松风清韵》,此刻仿佛变成了他的卖身契。登云梯就在眼前,但他踏上的每一步,都已被标好了价格,缠绕着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