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密室的鲛绡帐幔垂落如血,林闻轩指尖抚过紫檀木匣的蟠螭纹,听见梅知节轻笑:“可知为何选你执掌《红册》?”
他尚未答话,暗门滑开,忠顺亲王捧着鎏金手炉踱步而出。这位以昏聩闻名的皇叔,此刻眼中精光如电:“三个月前你呈上的假账册,做旧手艺甚妙。”
林闻轩倏然跪倒。他想起那夜在吏部值房,如何用隔年陈墨伪造梅党受贿记录。此刻亲王靴尖挑起他下颌:“林主事可知,真正的《红册》在何处?”
烛台旋动,多宝格后露出玄铁密室。墙壁上悬挂着当朝首辅的画像,案头镇纸竟是御史大夫的私印。梅知节打开玉匣,取出的并非书册,而是卷冰绡——透过特殊药水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
“光禄寺少卿张谦,嘉靖三年收盐商纹银八千两。”林闻轩念出首行字时,喉头发紧。这卷看似普通的绢帛,记录着半个朝堂的卖官鬻爵史。
亲王执起朱笔递来:“添上你昨日卖给盐商的六品知事缺。”见他迟疑,笔杆轻敲他虎口,“或者添上你逼死周文渊的罪状?”
林闻轩提笔蘸墨,发现砚中竟是血砂。写下“林闻轩荐举费银五千”时,他瞥见绢帛角落有个墨点——那是周文渊的笔迹,三年前因拒绝虚报政绩被污名。
“每笔交易须留凭证。”梅知节抛来枚玉珏,“三日后吏部右侍郎出缺,你持此物去天香楼找驼背李。”
天香楼的胭脂香里,驼背李正在教妓女玩骨牌。见玉珏,他浑浊的眼珠骤亮:“林大人可知《红册》规矩?三成归圣库,两成归梅公,半成...”他掀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烫伤赫然是“忠”字。
当夜林闻轩在书房焚毁所有日记,火苗窜起时他忽然冷笑。取出私账另起一页,标题赫然是《新红册》。第一个名字写的是“驼背李”,备注栏添着“可用其女牵制”。
三日后吏部堂议,他当着众官将右侍郎人选驳得体无完肤。夜间却乘小轿至亲王府后门,呈上的名帖附着张地契——那是周文渊祖宅。
“聪明。”亲王用名帖拨弄烛火,“明日都察院会参你受贿。”
次日朝会,御史果然当堂弹劾。林闻轩跪在金砖上呈验账本,袖中密册记录着御史昨日收受的田产。退朝时梅知节与他擦肩而过,飘落句:“该见见血了。”
刑部大牢里,他望着曾经勒索过他的狱丞。对方哭喊着“愿献幼女”,他慢条斯理整理着獬豸冠:“《红册》新立‘白鸭簿’,君为首册。”
秋决那日,他坐在监刑棚品茶。血光溅上袍角时,他正与刽子手讨论《洗冤录》的纰漏。回府后连夜修订《红册》,在“林闻轩”条目后添注:“嘉靖五年九月,肃清吏部弊案一桩”。
两个月间,他经手七次升迁调补。每夜在密室记录时,总要先焚香净手。某次烛火映出绢帛暗纹,他惊觉那些朱砂字迹会随温度变色——周文渊的名字在烛烤下泛出诡异的蓝。
冬至夜,驼背李暴毙。林闻轩接管暗桩时,在死者枕中搜出半页《红册》副本。他连夜求见梅知节,呈上的却是伪造的“忠顺亲王密谋录”。
年关吏部考评,他给清流门全部评为“劣等”。深夜却密会他们的座师,袖中滑落的名帖印着亲王暗记。待对方冷汗涔涔地告退,他翻开《红册》新页,写下:“礼部尚书张慎,嘉靖五年腊月,收受废太子玉带。”
开春祭天大典,他站在梅党首位。御赐的珊瑚念珠缠在腕间,他望着丹陛下的鲜血想——这是三月来第几次清洗了?回府后,他给《红册》中所有“已处置”的名字画上红圈。
暮春时节,他已能对着《红册》调配整个江南的官缺。某夜查账时,却发现云山县令的名字旁浮现血指印。他厉声唤来暗卫,却见烛影里站着个眉眼熟悉的少女。
“大人忘了?”她摘下帷帽,颈间疤痕如蜈蚣,“我是周文渊之女周蘅。”
林闻轩缓缓合上《红册》。他想起今早亲王叮嘱“该纳房良妾洗洗煞气”,忽然轻笑:“给你两个选择——进我的后院,或者进《红册》。”
少女颤抖着褪下衣衫时,他瞥见铜镜里自己猩红的官袍。那夜他破例在《红册》上用了金粉,记录的是:“纳周氏女为妾,费银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