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二堂,气氛凝重。关于开仓赈济和设立粥厂的正式议事正在进行。在座的除了林闻轩,还有掌管钱粮的通判、负责刑名治安的同知,以及几位相关的佐贰官。
通判首先禀报了府库的实际情况:“大人,府库现存常平仓谷米约三万石,若按每日每人半升的最低标准施粥,城外万余灾民,加上后续可能增加的,恐……恐难支撑半月。且仓中部分存粮年份已久,需仔细筛检方可食用。”
同知则补充了治安方面的担忧:“大人,粥厂设立,灾民聚集,极易生乱。需调派大量兵丁衙役维持秩序,防止哄抢、斗殴,乃至疫病流行。这笔人力物力的开销,亦非小数目。”
众人七嘴八舌,核心问题都指向一个字:钱。
林闻轩端坐上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早已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灾情如火,民命关天。开仓赈济,乃朝廷仁政,亦是稳定地方之必须。府库存粮,即刻按计划拨付,先解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正如诸位所言,仅靠府库,难以为继。本官意,可从三方面筹措。其一,行文各县,命其尽力调拨县库存粮,支援府城赈济。其二,向辖内士绅富商发起‘劝捐’,晓以利害,共渡时艰。其三……”
他看了一眼钱师爷,钱师爷会意,接口道:“其三,可向上宪(指巡抚梅知节)紧急呈文,请求拨付专项赈灾钱粮。同时,亦可考虑由府衙作保,向本地钱庄借贷部分银两,用于紧急采购粮食药品。”
向富商“劝捐”,由府衙作保借贷……在场几位官员都是人精,立刻嗅到了其中蕴含的“操作”空间。“劝捐”可以摊派,可以讨价还价;府衙借贷,利息几何?采购粮药,价格多少?经手人是谁?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流出油水。
众人眼神交流,心照不宣。原本因为钱粮短缺而愁苦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林闻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关乎万千生灵,亦关乎我江安府上下官员的前程性命!本官丑话说在前头,赈济事宜,必须透明,所有钱粮往来,需登记造册,以备核查。若有谁敢在其中上下其手,克扣灾民活命之粮,本官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凛然的官威。堂下众人连忙收敛心神,齐声应道:“卑职等谨遵大人钧令!”
然而,这义正辞严的警告,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连林闻轩自己心里都没底。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更多的是一种姿态,是说给可能关注此事的梅公、乃至朝廷听的。真正的较量,在章程之外,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
议事结束后,钱师爷留了下来。
“大人,”钱师爷凑近低声道,“‘劝捐’之事,可由小人去与各家沟通。只是这‘标准’……还需大人示下。”
林闻轩看了他一眼:“尺度你自己把握。既要让他们出点血,也不能逼得太甚,引起反弹。总之一句话,尽快把粮食和银子凑上来。”
“小人明白。”钱师爷点点头,又压低声音,“另外,采购粮药之事……是否交给‘老熟人’去办?他们路子熟,价格也好商量。”他口中的“老熟人”,自然是与林闻轩利益相关的那些商人。
林闻轩沉吟片刻。交给“自己人”,确实能更快办成事,也能确保“肥水不流外人田”,甚至他自己也能分润一部分。但风险在于,一旦出事,就是授人以柄。
“可以。”最终,对利益的追逐压倒了对风险的顾虑,“但账目一定要做平,粮食药品的质量,至少面上要过得去。尤其是治疗疫病的药材,绝不能以次充好!”
“大人放心,小的晓得轻重。”钱师爷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看着钱师爷离去的背影,林闻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走钢丝,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名利诱惑。开仓赈济的决议看似顺利,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那四个即将设立的粥厂,将会成为照妖镜,映照出这官场最真实、也最丑陋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