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宗门篇】
第181章?丹皇墓前·镜湖不系
一、镜湖夜航?二、不系之舟?三、水月藏骨?四、丹皇旧照?五、倒影问心?六、墓门未开?七、踏湖为路?八、纸鹤传火?九、湖心留白
一、镜湖夜航
子时,李长青负手立于镜湖北岸。
湖面无风,却有一层银雾自水底升起,像一面擦亮的铜镜,把夜空倒扣在湖里。远处舟影,无桨自动,漂向湖心,舟头挂着一盏青灯,灯罩是整颗鲛人颅骨磨制,火光从眼眶里渗出,幽绿得像一撮嫉妒。
李长青此行只一人。
宗门分裂的喧嚣、丹皇墓匙的争夺、三派掌门的尔虞我诈,全被他留在雾外。他今夜渡湖,只想印证一个连自己都觉荒唐的猜测:
——丹皇或许根本没死,只是把自己炼成了一枚“倒影”,寄存在镜湖最深处。
二、不系之舟
舟近岸,停得恰到好处,似量过他的步幅。
李长青抬脚踏上,舟底“咚”一声,像一粒琉璃坠入玉盘。
舟无篙、无橹、无帆,甲板上却刻满细小丹纹,纹隙里嵌着赤金砂,像一条条燃烧的血脉。李长青以指轻叩,丹纹立即亮起,顺着他指尖游走,凝成一句:
“欲谒丹皇,先葬己名。”
他失笑,咬破中指,将血珠弹向舟心。
血珠未落,被空气托住,化作一枚极小的玉简,“叮”一声嵌入甲板。
下一瞬,玉简炸成光屑,屑里浮出两字——
“长青”。
名字被湖水拓印,倒影比真人先一步沉入湖底。
李长青忽觉心脏一空,仿佛有人提前替他死了一次。
三、水月藏骨
舟行三十里,湖面渐窄,水色由银转墨,像被墨汁鱼群反复晕染。
青灯焰心忽地拔高,照出湖底一座“倒立”的骨塔。
塔身由无数丹师指骨砌成,每节指骨皆嵌一粒丹胚,丹胚仍在跳动,像被缩小的心脏。
李长青凝视最顶端那节——指骨缺了一枚指节,断口新鲜,血髓未干。
他下意识蜷起自己右手小指,那上面早年在李府被仇家削去一截,断面与骨塔缺口严丝合缝。
“原来我身体的一部分,早被湖底预订。”
他自嘲,却未生退意。
舟底忽生漩涡,将他连人带舟一并拽入“倒立”塔影。
世界颠倒的一瞬,他听见自己心跳与丹胚同频——
咚、咚、咚。
节奏统一,湖面对“生者”的识别完成,骨塔大门訇然中开。
四、丹皇旧照
塔内无水,却充满浓稠的“丹香”。
那香气有形,像一条条赤红绫带,自动缠住李长青的脚踝,牵他前行。
尽头处,摆着一架铜骨照相机——镜头是丹皇左眼,快门是丹皇右耳软骨,脚架由丹皇脊骨三节拼接。
照相机正对人来方向,上方悬着一盏镁粉灯,灯芯“噗”地自燃。
李长青被香气按坐在骨凳上,镜头里浮出一行小字:
“留一张遗照,再进墓。”
他哂然,理了理衣襟,却发现镜中自己正在快速“老去”:
鬓生霜、眼角垂、血气枯……
短短三次呼吸,他已看见百年后的模样。
“遗照?原来是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少年。”
李长青抬手,对着镜头比了一个“止”字诀。
镜中“老年长青”同步抬手,却比他慢半拍,像被延迟的皮影。
“时间差——”
李长青目光一凝,并指如剑,刺向镜面。
咔!
镜面碎成七瓣,瓣瓣皆映出他不同年岁的脸: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尸、骨、灰。
七瓣镜片同时落地,化作七粒“岁月丹”,滚到他脚边。
丹香绫带一瞬退散,照相机轰然坍塌,只剩那枚“左眼镜头”滴溜溜滚到他掌心。
镜头背面刻着极细一行字:
“赠我故人,来日相见。”
落款——
李长青。
他自己写的,却想不起何时。
五、倒影问心
骨塔深处出现一条“水镜长廊”。
两侧水壁,各悬一幅画,画里事件他皆未经历,却人人皆是他:
——画一:他披龙袍坐丹炉,脚下群臣皆无脸;
——画二:他背生千手,每只手捏一粒星辰,星辰爆碎成丹;
——画三:他自剖胸腔,心脏位置是一枚“界钥”,钥匙孔里流着玄界黑雪;
……
长廊尽头,立着一个背对他的青衫少年,身形与他此刻一模一样。
少年回首——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李长青此刻惊愕的脸。
无面少年抬手,以指为笔,在镜面上写:
“我是谁?”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答:
“你是我,也不是我。
你是丹皇留在此地的‘倒影候选’,
若我心念稍动,认为自己只是别人炼出的影子,
你就会与我换位,由你出去,我永困水镜。”
无面少年歪头,似在笑,镜面却裂开蛛网纹。
李长青继续道:
“可惜,我自幼被仇家追杀、被宗门算计、被好友背叛,
仍坚持每早醒来先对镜说三句话——
‘李长青是活人,
会疼、会错、会老,
但唯独不是谁的影子。’”
话音落,镜面轰然炸碎,无面少年崩成一地水银。
水银逆流而上,凝成一枚“水印丹”,丹面浮起一座“湖心留白”的图案。
李长青两指捏起,丹丸却渗入他皮肤,化作一道“水纹刺青”,绕腕一周。
刺青尽头,是一扇极小的门,门环轻颤,像在邀请。
六、墓门未开
长廊尽头,终于出现“丹皇墓门”。
门高十丈,通体由“失败丹胚”熔铸,表面布满龟裂,裂缝里透出幽蓝冷火。
门框左侧,悬一空白榜文,纸色古旧,却无字。
右侧,则是一方“丹名砚”,砚池里不是墨,而是滚烫的“丹皇心血”。
李长青抬手,以指蘸血,欲在榜文留名。
血未落纸,榜文却先浮现一行字:
“欲开此门,需献一丹,
此丹须是你最珍贵、最舍不得之物。”
李长青怔住。
他珍贵之物不少,却大多已失:家族、童年、小指、好友……
如今身上,只剩“自己”。
他忽地笑了,解下背后长匣,匣里空空。
“我最舍不得的,是‘未来’。
未来尚未发生,故最珍贵;
正因未发生,才最舍不得。”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榜文上写下两字:
“未来”。
字迹落下的瞬间,榜文自燃,火焰竟是白色,像黎明前第一缕天光。
墓门裂缝里的幽蓝冷火被白光一照,纷纷退避,大门无声自开。
门后,不是墓室,而是一片“留白”——
无地、无天、无物,
只剩一张“丹皇旧照”漂浮空中。
照片里,丹皇仍是少年,与李长青有七分像,却多了一颗泪痣。
泪痣位置,与李长青那道水纹刺青,一模一样。
七、踏湖为路
丹皇旧照背面,写着最后一行字:
“你终于来取我走。”
李长青伸手,照片却化作一粒“镜湖种子”,落在他掌心。
种子落地生根,瞬间抽枝、开花、结籽,
花为青灯状,籽为舟形。
青灯飞回他肩头,舟籽落入他丹田。
下一瞬,整座骨塔、水镜长廊、墓门、留白,悉数坍缩成一滴“墨”,
墨滴撞进他丹田,与舟籽合一,
化作一条“墨舟经脉”,在他体内蜿蜒。
李长青闭目,只觉脚下再无一物,
却又能踏湖而行,
每一步落下,湖面便生出一朵“留白”,
像为他预留的脚印,
又像替世界删掉的颜色。
八、纸鹤传火
归途无舟。
李长青踏水三十里,回到北岸。
青灯忽自他肩头飞起,灯罩眼眶里绿火分裂,化作千只“纸鹤”,
每只鹤背,皆驮一粒“岁月丹”。
纸鹤振翅,向宗门三派方向飞去,
像一场逆向的雪,
把“时间”还给人间。
李长青知,那些丹药落在谁手,
谁就会提前看见自己的临终,
从而疯狂、从而敬畏、从而争夺。
“我能给的未来,已尽数给出。
余下的,由他们自己去浪费。”
九、湖心留白
最后一鹤,未飞。
它盘旋在李长青指尖,化作一张空白信笺。
李长青以指为笔,以湖水为墨,写下:
“丹皇未死,
我只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如果’。
如今‘如果’已来,
我便不再是如果,
而是——
李长青。”
信笺无火自燃,烧到最后,
只剩一滴水,
水落在湖面,
湖面便多了一处“无倒影”的圆,
像被谁悄悄挖走的月亮。
李长青转身,不再回头。
他知道,
真正的丹皇墓,
从此将跟着他一起行走,
直到他愿意再次停下,
把“未来”
亲手埋葬。
——章末留白——
镜湖恢复平静,
却永不再完整。
那处“留白”之圆,
千年后仍无倒影,
成为后世丹师口口相传的
“不系舟遗址”。
他们说:
“若能在湖心无月之夜,
看见一盏青灯自水底升起,
便证明李长青尚未死去,
他正带着丹皇的墓,
在谁的未来里
赶路。”